陈成那辆风尘仆仆、沾满银行爆炸残留尘埃的越野车，如同一头发狂的铁兽，引擎嘶吼着，蛮横地撕开了天海市第一人民医院午后略显慵懒的车流。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利的啸叫，一个近乎漂移的甩尾，车子粗暴地插进急诊通道旁一个极其狭小的车位，车身猛地一顿，震得车窗嗡嗡作响。
车门弹开，陈成甚至没熄火，人已经如同炮弹般射了出去。后背被酸液灼伤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却恍若未觉，眼神死死锁住前方重症监护病房（IcU）那冰冷幽蓝的指示牌，大步流星，卷起一阵带着硝烟和血腥气的风。
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道混杂着某种若有若无的绝望气息，扑面而来。走廊尽头，IcU那扇代表生死隔绝的厚重透明大门外，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省纪委三室几名精干的小伙子，如同钉子般死死钉在门外两侧，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影。彭斌手臂上缠着刚在医院急诊简单处理的绷带，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那块不大的区域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要将脚下的水磨石踩裂。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时不时就凑到IcU门上那块小小的观察窗，试图窥探里面的情形。
“主任！”彭斌一眼看到疾步而来的陈成，立刻迎了上去，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和紧绷，“豁耳朵还在里面抢救，医生说情况非常危险，随时可能……可能咽气！诸组长那边……”
“诸成怎么样？”陈成的喘息因为奔跑而有些粗重，灼痛的喉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低沉沙哑，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得吓人，直接截断了彭斌的话头。
彭斌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仿佛在回忆一个极其虚幻的场景：“护士长刚才出来过，说…说她给诸组长换药的时候，绝对没看花眼！诸组长左手的小拇指，真的…真的动了一下！就那么一下！现在里面几个专家在联合会诊，还没给出确切结论，说是疑似神经反射，也可能…也可能是意识恢复的迹象！”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发颤。
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掠过陈成冰冷如深潭的眼眸深处。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瞬间翻涌的心绪，只是极其短暂地点了下头，目光随即越过彭斌的肩膀，投向那扇紧闭的IcU大门，仿佛要穿透那厚厚的玻璃和门板，看到躺在里面生死未卜的战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富有节奏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走廊里令人窒息的沉默。一个穿着剪裁得体、面料考究的深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面容保养得宜却带着不容置疑严肃气场的女人快步走来。她是省纪委案件监督管理室副主任，唐颖。此刻，她眉头紧锁，手里捏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陈主任！”唐颖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干脆利落，“省厅技术组对瑞丰银行后台监控中心的初步溯源报告出来了！泄密点确认无误，泄密发生的时间节点极其精准——就在我们行动组刚刚控制住李副行长和钱莉，还没来得及对监控后台采取任何措施的间隙！精确到事发前三十七秒！”她将文件袋递给陈成，语气冰冷，“就像有人提前拿着秒表在后台掐着点，专门为我们‘服务’！泄密路径复杂，但指向清晰，技术组判断，内鬼权限极高，且熟悉银行核心安防系统的每一处后门！”
陈成接过沉甸甸的文件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银行内鬼！权限极高！熟悉后门！每一个词都像一枚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神经。瑞丰银行内部的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浑！
“有没有追踪到具体目标？”陈成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唐颖摇摇头，脸上带着办案人员特有的凝重：“对方手法相当老练，抹除痕迹很干净，技术组还在深挖。但泄密数据流的目的指向一个跳板服务器，初步追查……指向了本市一家名为‘博远科技咨询’的皮包公司，注册信息全是假的，典型的傀儡！”
“博远……”陈成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更冷了几分。又是影子！就像那个自尽的清洁工！
“还有，”唐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张组长那边传来消息，那个自杀清洁工的尸检初步结果出来了。除了后槽牙的氰化物毒囊，法医在他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缝最深处，发现了极其微量的、不属于现场的金属碎屑和一种特殊的蓝色人造纤维残留！成分分析正在进行，但技术组初步比对，那种蓝色纤维……与本市一家高端私人会所‘云顶宫’内部服务人员的制服布料成分高度吻合！”
云顶宫！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陈成脑海中陡然炸响！金盛物业、博远科技、云顶宫……一条若隐若现的暗线开始在他心中疯狂串联！他清晰地记得，在调查金盛物业背景时，这个名字曾多次以极其隐晦的方式出现在某些高端客户的“公关服务清单”上！那些打着“物业增值服务”幌子的肮脏交易，所谓的“排忧解难”，其核心场所，正是这家背景神秘、门槛极高的“云顶宫”！权钱？权色？这里恐怕是集散地！
线索正在汇聚，指向那个幽暗奢靡的销金窟！陈成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骤然加速跳动！他猛地抬头，刚想对唐颖下达指令——
“哔——————————————！！！”
一声尖锐、悠长、代表着生命线彻底拉平的刺耳警报声，毫无征兆地、以一种撕裂灵魂的姿态，从IcU厚重的门板后面，穿透出来！狠狠扎进走廊里每一个人的耳膜！
走廊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冻结了！
陈成和唐颖脸上的表情猛地僵住！斌如同被高压电击中，霍然转身，眼睛瞬间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那扇门！门外值守的纪委干部们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
“怎么回事？！”彭斌的声音都变调了，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是豁耳朵？！还是…诸组长？！”
还没等有人回答，“砰”一声巨响！IcU那扇厚重的门猛地从里面被推开！一个戴着口罩、满头大汗的年轻男医生冲了出来，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慌乱，语无伦次地大喊：“快！快来人！心跳骤停！病人豁耳朵心跳骤停！除颤仪！准备二次除颤！快啊！！”
抢救！豁耳朵！
陈成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计划在这一刻通通被这声警报压下！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全力配合抢救！不惜一切代价！必须保住他的命！”他目光如电，扫过彭斌和门口的值守人员，“看住大门！一只苍蝇也别放进去！唐主任，通知医院安保最高级别警戒！任何可疑人员靠近IcU区域，立刻控制！”
“明白！”“是！”彭斌和唐颖同时应声，两人脸上的凝重瞬间化作铁一般的冷峻。彭斌如同一堵墙，直接横在了IcU门口，受伤的手臂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唐颖则迅速拿出手机，快速拨号。
IcU内，抢救的紧张达到了顶峰。刺眼的无影灯下，豁耳朵那张本就因失血而蜡黄的脸庞此刻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色。心电监护仪屏幕上，那条象征着生命轨迹的绿色线条，变成了一条冷酷、绝望的直线！尖锐的警报声如同死神最后的催命符咒，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回荡！
“肾上腺素1mg静推！快！”
“除颤仪充电！200焦耳！所有人闪开！”
“砰！”
豁耳朵瘦小的身体随着强大的电流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落下。屏幕上的直线，纹丝不动！
“继续！充电！300焦耳！”
“砰！”又是一次猛烈的电击！
“滴……滴……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希望渺茫之时，一个微弱却顽强的心跳信号，终于再次挣扎着出现在屏幕上！虽然极度不稳定且缓慢，但那条绿色的线，终究是重新开始了起伏！
“有了！有心跳了！”一个护士惊喜地低呼。
“上呼吸机！维持氧合！连接脑氧监测！快！”主刀医生声音嘶哑，汗水浸透了手术帽的边缘，但他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还没脱离危险！继续观察！准备……”
就在这稍微松了口气的瞬间——
一个穿着医院统一发放的浅蓝色清洁工制服、戴着口罩和帽子、推着一个装着消毒水和抹布水桶的小推车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IcU那扇厚重门扉的外侧走廊转角处。这人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两只眼睛，眼神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空洞，没有丝毫属于清洁工的疲惫或木然。他推车的动作不快也不慢，恰到好处地融入医院的日常节奏，方向正是IcU门口。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掠过门口如临大敌的彭斌等人，然后极其自然地落在了IcU门上方那块小小的、标示着病房号的牌子上，仿佛只是随意确认位置。他的脚步没有停顿，推着小车继续向前，车轮在寂静的走廊里发出单调的“咕噜”声。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一个普通的、勤劳的清洁工，在做着他的日常工作。
彭斌的神经依旧高度绷紧，充满了对豁耳朵情况的担忧和门口警戒的压力，他只是用布满血丝的锐利眼睛警惕地扫了这个清洁工一眼，确认对方没有携带明显的威胁物品，穿着制服，行为举止也没有明显的突兀感，便下意识地将目光重新聚焦在IcU的门上，以及走廊其他的出入口方向。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医院的底层工作人员，不值得在此时此刻分散宝贵的注意力。
清洁工推着车，平稳地走过彭斌面前，走向IcU大门旁边不远处的医疗废物专用回收口。那是一个嵌入墙壁的金属投递门。整个过程，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慌乱，呼吸平稳得如同机器。
就在他走到回收口边上，身体微微侧转，背对着彭斌和值守人员，恰好处于一个短暂视觉死角的刹那！
他那双戴着医院统一发放的橡胶手套的手，极其自然地伸向水桶底部，动作快如鬼魅！两根手指夹出一个比小拇指指甲盖还要细小、通体漆黑、毫无反光的微型针管！针尖闪烁着一点幽蓝的寒芒，明显淬有剧毒！
他的手臂肌肉以一种极其隐蔽的方式微微发力，手腕一抖！
那枚足以瞬间致命的微型毒针，如同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离手，精准无比地射向医疗废物回收口侧下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细小缝隙！那里，正对着豁耳朵病床下方氧气管道接口的位置！只要毒针成功落入那个缝隙，凭借其特殊的延时挥发设计或者是结构导致的微量泄漏，足以让病床附近的空气在几分钟内变成一个致命的毒气室！神不知，鬼不觉！
做完这一切，他那只手极其自然地收回，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水桶里的抹布位置。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而且在身体背挡和回收口本身的掩护下，几乎没有任何可供观察的破绽！人甚至没有在原地停留一秒，推着车，继续以那种不紧不慢的“咕噜”声，朝走廊另一头走去，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拐角。整个过程，天衣无缝！
然而，就在那枚毒针即将没入缝隙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刚刚准备推门进入IcU、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胸前挂着“实习医生”牌子的年轻医生，正好不经意地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一份病历夹，脚下似乎被走廊边一根翘起的地板线绊了一下，身体微微一个趔趄！
“哎呀！”他低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墙壁。
这看似无心的一个趔趄一扶，他手里那个厚厚的硬壳病历夹，“啪嗒”一声，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医疗废物回收口的下方！位置，恰好覆盖住了那个毒针飞射的目标缝隙！
毒针悄无声息地，钉在了硬壳病历夹的塑料封面上！幽蓝的针尖，在冰冷的灯光下，反射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微光！
年轻“实习医生”似乎对自己的笨手笨脚感到非常懊恼，嘴里嘟囔着“对不起对不起”，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自己的病历夹。就在他手指即将碰到病历夹和那枚致命的毒针时——
“别动！！！”
一声炸雷般的暴吼，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彭斌口中炸开！他刚才那无意间的一瞥，恰好捕捉到了年轻医生弯腰时，那病历夹塑料封面上极其细微、却异常诡异的反光点！那绝不是病历夹本身该有的光泽！多年刑侦一线养成的、近乎本能的警觉，让彭斌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吼声未落，彭斌已经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带起一股腥风，以雷霆万钧之势猛扑过去！受伤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五指如钩，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狠狠地抓向年轻“实习医生”捡病历夹的那只手！目标，直指那枚幽蓝的毒针！
年轻医生的身体在彭斌扑来的凌厉气势下猛地一僵！捡病历夹的动作瞬间停滞！
电光石火！
生死一瞬！
彭斌的铁爪离那只手和那枚毒针，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
走廊里，所有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死死吸住！
陈成的眼神，在听到彭斌那声炸雷般的怒吼时，瞬间从IcU大门收回，锐利如刀锋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墙角那惊险的一幕！当他看清病历夹上那一点幽蓝寒芒的瞬间，一股狂暴冰冷的杀意，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席卷全身！
那推着清洁车、刚刚消失在拐角的身影，似乎也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但他没有回头，脚步依旧平稳，推着车，彻底消失在了弯道的阴影里。
杀机，从未远离！它如同最狡诈的毒蛇，刚刚只是缩回了蛇信，冰冷的竖瞳，依旧在暗处锁定着目标！IcU内外的空气，紧绷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