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粘稠窒息的黑暗。
陈成的意识沉浮在冰冷的深渊里,每一次试图挣脱,都像溺水者被无形的手狠狠按回水底。断裂肋骨的剧痛,钝刀子割肉般持续撕扯着他的神经;脑袋像是被塞进了烧红的铁块,轰鸣不止;温热的液体(血吗?)顺着额角滑落,流进耳廓,凝结成冰凉的硬痂。
隐约有声音穿透这厚重的黑暗:
“……快!担架!小心颈椎!”
“……多处骨折,开放性伤口……立即建立静脉通道……”
“……血压急剧下降!心跳过速!”
“……氧气!快给他吸氧!”
尖锐的金属切割声刺破了听觉的混沌,是消防液压钳在撕扯变形的车门。每一次拉扯都引发车身的震颤,如同钝器敲打着他碎掉的骨头,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剧痛。他试图张开嘴呼喊,喉咙里却只涌出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液体。
“坚持住!兄弟!”一个陌生的、带着急切喘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乎很近,又似乎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一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用力压住了他鲜血汩汩涌出的额头伤口,力道粗暴却带着生的希望。
“麻醉准备……”另一个更冷静的声音响起。
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的瞬间,陈成残存的意识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洪流顺着胳膊席卷全身,将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剧痛暂时冻结、稀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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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再次凝聚时,是被剧烈的颠簸晃醒的。
刺鼻的消毒水味、浓重的血腥气、还有某种塑胶和金属混合的冰冷气味,充斥着他的鼻腔。视野是模糊晃动的红色光斑(是救护车顶闪烁的旋转灯吗?),身下是硬邦邦的担架床,每一次颠簸都像是被重锤砸在断骨上,痛得他眼前发黑,几乎呕吐。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挤出。
“醒了!他醒了!”耳边传来惊喜的喊声,是刚才那个陌生而急切的声音,听起来年轻些。
一张模糊、戴着蓝色无菌口罩的脸探入他有限的视野上方,眼睛很大,透着紧张和关切:“别动!千万别动!你伤得很重!这里是120救护车,正在去市医院的路上!坚持住!”
救护车的引擎在轰鸣,警笛声尖锐地撕扯着空气,轮胎碾压路面的震动一波波传导上来,撞击着他脆弱的躯体。每一次颠簸,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隐痛和内脏深处的翻搅。他能感觉到左臂打着夹板,冰冷的束缚感;右胸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动一把插在肉里的钝锯。
“水……”他嘶哑地挤出这个字,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
“不能喝水!你可能有内出血!”年轻的急救员(大概是)立刻制止,动作麻利地用棉签蘸了点生理盐水,小心地湿润他开裂的嘴唇边缘。“忍一忍,很快就到医院了!”
冰冷的湿润感带来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慰藉。陈成的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海洋中艰难地漂浮着,竭力对抗着再次沉沦的黑暗。公文包!那个胶带包裹的秘密!
他用尽残存的力气,眼珠艰难地转动,试图寻找那个公文包的踪迹。视线越过自己打着夹板的胳膊,扫过担架旁边固定在车厢壁的氧气瓶和各种急救设备……没有!公文包不在视线之内!
一股寒意瞬间压过了身体的剧痛!比被面包车撞上那一刻更甚的冰冷恐惧攫住了心脏!
“我的……包……”他挣扎着,每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
“包?什么包?”年轻的急救员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旁边那个更沉稳的身影——一个同样戴着口罩、帽檐压得很低的中年女性,她正低头忙碌地给陈成手臂上连接另一条输液管,动作显得异常专注。
“哦,你说那个黑色公文包?”年轻急救员似乎想起来了,语气带着点安抚,“别担心,车外面处理现场的警察同志找到了,说是掉在撞烂的车座底下,沾了好多血和玻璃渣子……他们说那是重要证物还是什么,已经先一步拿走了,会妥善保管的!”
拿走了?警察?
陈成的心猛地一沉!他艰难地偏过头,试图看清那个中年女护士的脸。她低着头,帽檐的阴影很深,大半张脸都藏在口罩后面,只能看到一双眼睛,此刻恰好抬起,平静地与他视线相交。
那是一双……太过平静的眼睛。
没有急救人员的急切和职业性的紧张关切,也没有对伤者惨状的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冷静,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波澜不惊。
陈成的心跳漏了一拍。不对劲!
年轻急救员的话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翻滚:
‘沾了好多血和玻璃渣子……’
不对!公文包掉在脚边的时候,那个胶带包裹的方块是滚出来的!独立于公文包之外!警察拿走的公文包里,很可能根本没有那个致命的核心!
剧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夹杂着深入骨髓的寒意。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女护士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上,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破绽。女护士似乎并未察觉他目光中的探究,只是动作娴熟地调试着输液管的速度,手指修长稳定,无名指上戴着一个样式古朴的银戒。
就在这时,救护车一个急转弯!
巨大的惯性让担架猛地一甩!
“啊!”年轻急救员惊呼一声,身体不稳撞向车厢壁。
那个始终低着头的女护士身体也晃了一下,但她的右手却异常迅捷而隐蔽地伸向挂在担架床尾的一个蓝色医疗废弃物收集袋!动作快如闪电!
陈成的瞳孔骤然紧缩!刚才那一瞬间的晃动……他看到那个女护士伸向医疗废物袋的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似乎有一个暗色的印记一闪而过!
像是一个图案!一个用深蓝色或黑色墨水刺上去的、线条扭曲而怪异的符号!
那符号……竟与他昏迷前最后一眼,在公文包内侧发现的隐秘记号一模一样!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狠狠一捏!血液瞬间冲向头顶又急速退去,带来一阵强烈的耳鸣和眩晕!
不是警察!是假的!他们是冲那个东西来的!公文包是幌子!他们根本没找到真正的秘密!而这个女护士手腕上的符号……她也是对方的人!潜伏在这辆象征着救命的救护车里!
亡魂的低语仿佛在他耳边响起,冰冷滑腻:“他知道太多了……”
女护士的手已经从医疗废弃物袋里抽了出来。她手里多了一支一次性注射器和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药瓶。药瓶里的液体呈现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深蓝色。
她抬起头,那双古井般的眼睛,此刻冰冷地穿透口罩,精准地锁定陈成痛苦而惊骇的脸。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有一种宣判般的冷酷。
她动作精准地将针头刺入药瓶的橡胶塞,缓缓抽取那些深蓝色的液体。针管内的蓝色在救护车顶闪烁的红光下,折射出妖异而致命的光芒。
“……血压怎么样?”她开口了,声音透过口罩传出,低沉平稳,像是在询问一个普通的医疗参数。
“啊?哦!血压……还在降!85\/50!”年轻急救员刚从撞击中稳住身体去看监护仪,语气充满焦虑,“张姐,他情况很不好……”
“给他推一支强心剂试试。”被称为“张姐”的女护士语气毫无波澜,手中的注射器已经吸满了那深蓝色的液体,针尖朝上,轻轻推掉针管内一抹微小的气泡。她的目光越过年轻急救员的肩膀,再次落在陈成脸上,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嘲弄。
强心剂?
那深蓝色的液体,在陈成眼中,比毒蛇的獠牙更令人胆寒!是灭口!他们要在到达医院前,在这辆移动的铁棺材里,用一支伪装成急救药品的毒针,彻底抹杀他,抹杀他看到的那个符号!
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如同岩浆般在陈成濒临崩溃的身体里爆发!他想嘶吼,想挣扎,想踢翻担架!但断裂的肋骨和沉重的夹板将他死死钉在原地,全身的力气早已在车祸和失血中流失殆尽!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支闪烁着妖异蓝光的针筒,被护士“张姐”稳稳地拿在手中,针尖在摇晃的车厢灯光下闪着一点寒星,离他的输液管接口越来越近!
“张姐”的手指抚上输液管的注射端口……
就在这时!
“哐当!”一声不算太大,却异常清晰的金属碰撞声,突兀地在陈成脚边的担架床沿响起!
是那个年轻急救员慌乱中撞到车厢壁时,不慎碰掉了放在担架尾端医疗托盘里的一支备用橡胶头铅笔!
铅笔滚落下来,撞在固定担架的金属支架上,发出那一声脆响。
这声音在死寂般的紧张对峙中,如同一颗投入油锅的水滴!
陈成的目光同样死死锁定了那支铅笔!滚落的角度……铅笔杆上用黑色记号笔写着一串潦草的数字和字母组合,像是某种编号……但更重要的是,铅笔末端那个被磨得发亮的橡胶头上,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印记!
一个极其微小的、凹陷下去的图案——一个扭曲的、仿佛由两个交缠在一起的蛇形纹路组成的怪异符号!
和他公文包内袋里的印记!
和这个女护士手腕内侧一闪而过的刺青!
三者,一模一样!
冰冷彻骨的绝望瞬间被一股电流般的战栗取代!这支铅笔……这支看似普通的、年轻急救员常用的铅笔……它怎么会带着这个致命的符号?它从哪里来的?它无声无息地滚落出来,是偶然?还是……
护士“张姐”握着那支深蓝色死亡液体的手,第一次僵在了半空。她那冰冷的视线在铅笔和年轻急救员那张写满无知焦虑的脸之间,来回扫视!一丝深刻的、难以言喻的困惑和暴怒,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在她冰冷的眼底疯狂涌动,几乎要冲破那层职业性的麻木面具!
救护车顶的红灯旋转着,将车厢内所有人的脸庞都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鬼魅。
警笛声尖锐依旧,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死亡的针尖悬停,而一个远比死亡更诡异、更令人心悸的巨大谜团,如同深渊般骤然在陈成眼前裂开!冷汗浸透了他后背的纱布,粘腻冰凉。死亡的针尖悬在头顶,而那个诡异的符号,却如同烙印,深深烫进了他绝望的眼底。那支铅笔……那个年轻急救员茫然的脸……还有护士眼中压抑的惊骇与风暴……
这场以命相搏的棋局,对手远比他想象得更多、更近、更……无孔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