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烧焦的气味吹过来,却吹不散他掌心那点跃动的光。
陆远盯着那朵金焰,喉结动了动——刚才尝试控火时,他突然想不起宫保鸡丁的酱汁比例了。
是糖和醋三比二?
还是二比三?
这个问题在脑子里转成了浆糊,像被人用勺子搅过的粥。
“阿远哥?”小桃抱着空碗凑过来,鼻尖还沾着米粒,“刚才你说要给我煮加双黄蛋的粥,现在还...还来得及吗?”
陆远猛地回神,发现掌心的金焰不知何时缩成了豆粒大。
他揉了揉小桃的羊角辫,指甲缝里还沾着没洗净的米粉:“怎么来不及?
等阿远哥把这火练顺了,给你煮十碗,每碗都飘着糖霜山楂。“
话音未落,余光瞥见凌霜蹲在医疗包前。
她背对着他,黑色制服下摆沾着焚灶婆婆的烫疤印子,手指在金属药盒里轻轻一挑——陆远眯起眼。
这女人平时拆炸弹都稳如磐石,此刻指尖却在发抖。
“凌霜?”他喊了一声。
女武神猛地合上医疗包,转身时表情比平时更冷三分:“补给品分类。”
陆远没接话。
他记得凌霜昨天翻医疗包时,那支标着“神经修复剂”的蓝瓶还在最上层。
现在...他装作弯腰捡锅铲,余光扫过她藏在身后的手——指缝里露出半片维生素瓶的标签。
喉咙突然发紧。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戳破。
“叮——”
金属碰撞声惊得小桃蹦起来。
陆远抬头,见断墙根下多了道影子。
戴青铜面具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废墟里,腰间挂着串铜铃,每动一步都发出细碎的响。
他放下一本牛皮账本,封皮上的铜钉锈成了绿色,开口时声音像砂纸磨铁板:“支出:一段童年,购得半日师徒。”
陆远的后颈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他认得这声音——三天前在巷口,就是这副公鸭嗓喊他“第七代候选者”。
“你谁?”凌霜的手已经按在腰间。那是她藏唐刀的位置。
青铜面具没看她,只盯着陆远:“鬼算子,替各位管账的。”他指节叩了叩账本,“许九龄的账,该清了。”
陆远蹲下来翻开账本。
第一页泛黄的纸页上,“许九龄”三个字力透纸背,后面跟着一串数字:“售出童年记忆(与师父学厨的一千零一夜),换取火种传递权(有效期:至第七代掌火人成长)”。
他手指发抖,往后翻。
第二页是个陌生名字:“李阿婆,售出晚年记忆(与孙儿包粽子的三十次端午),换取临时灶台使用权(可煮三锅热粥)”。
第三页、第四页...几百个名字像潮水般涌过来,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售出记忆”的代价。
翻到中间某页时,他突然顿住。
“陆远,第七代候选者。
预支全部未来记忆(从今日起至生命终结),换取’人间食神‘资格(需完成火种传承)。“
墨迹未干,分明是他的字迹。可他根本不记得签过这种东西!
“你们不是被选中的人。”鬼算子的声音像冰碴子掉进耳朵,“是自愿签了生死契的傻子——用记忆换火种,用命换人间有口热饭。”
话音未落,青铜面具的身影突然模糊。
陆远扑过去只抓住一把风,就听见那句“傻子”被风卷着,撞在断墙上碎成几截。
“陆远。”凌霜的手按在他发颤的手腕上,体温透过制服布料传来,“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医疗包里有镇静剂,我能...“
“退了,谁替那些不敢哭的人烧饭?”陆远打断她。
他望着小桃——小姑娘正蹲在墙角,用树枝在地上画锅,画歪了就用袖子蹭,蹭得脸蛋上都是灰。
他又想起巷口那几个孩子,他们抽抽搭搭笑着说“闻见爸爸的汗味”时,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奶奶教我揉面时说,面是有魂的。”他低头盯着账本上自己的名字,“现在才明白,这火...也是有魂的。”
“阿远哥!
阿远哥!“小桃举着一台老掉牙的收音机跑过来,天线歪歪扭扭,外壳裂了道缝,”妞妞家的收音机!
刚才我按了下,里面有人说话!“
陆远接过收音机,按下播放键。
电流杂音刺啦刺啦响了两声,接着传来沙哑的男声:“第七代...别学他烧得太快。”
凌霜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声音——她在档案里听过。
三年前处理古武世家骚乱时,局里截获过一段录音,说话的人代号“白先生”,是失踪的顶级情报专家。
“真正的食神,不在天上,不在榜上。”电流声里,那声音继续说着,“而在有人饿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那口锅里。”
陆远的呼吸突然顿住。
这句话像块滚烫的炭,“轰”地炸开他脑子里的迷雾——他曾无数次在揉面时、颠勺时、看客人咬下第一口时,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可这些记忆,明明该是他自己的啊?
“阿远哥?”小桃扯他衣角,“你怎么哭了?”
陆远这才发现脸上湿乎乎的。
他抹了把脸,抬头正对上凌霜的眼睛。
女武神平时冷得像块冰,此刻眼底却泛着水光——她悄悄把脸转向一边,假装研究收音机天线。
“哐当”一声。
众人转头,见老陈推着辆手推车从巷口进来。
修车铺老板的工装裤沾着机油,脸上却挂着憨笑,手推车上焊着副铁架:三足鼎立,架面磨得发亮,正好能托住陆远那口铝罐改的灶台。
“昨天看你蹲在碎砖上生火,”老陈挠了挠后脑勺,“想着这锅总得有个稳当的地儿。
我夜里焊了三回,这铁架能扛八级大风。“
陆远摸着铁架上的焊痕——每道纹路都歪歪扭扭,却结实得像山。
他喉咙发紧,想说“谢谢”,却只发出沙哑的“嗯”。
“试试?”老陈眨眨眼。
陆远深吸一口气,托起掌心的金焰。
火苗先是晃了晃,突然“轰”地蹿起半尺高!
玄铁锅的虚影从他掌心飘出,缓缓落向铁架——“咔嗒”一声,严丝合缝嵌了进去,像两块等了千年的拼图终于遇上。
【叮——“灶基永固”成就达成!】
系统提示音在脑子里炸响时,陆远感觉有股热流从脚底窜到头顶。
他望着稳稳立在铁架上的玄铁锅,突然笑出了声:“奶奶要是看见...该说我终于不糟蹋柴火了。”
“阿远哥!”小桃举着《味赎录》残页跑过来,“刚才风把纸页吹起来了,我接住啦!”
陆远接过残页。
被粥水晕开的“传”字,此刻真的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他摸了摸那团墨迹,突然用力一撕——纸页在掌心碎成两半。
“从今天起,”他站上断墙,对着围过来的十三名流浪厨师(就是巷口那几个戴厨师帽的)举起铝罐,“我不再是唯一掌火人。
你们每个人,都是’深夜食堂‘的分灶!“
他把残页扔进玄铁锅。
火焰“腾”地窜起,映得所有人的脸都红堂堂的。
千里之外,南境小镇的老厨房。
王师傅盯着锅里糊成黑炭的蛋炒饭,急得直搓手。
他孙子凑过来看,吸了吸鼻子:“爷爷,这味儿...像我妈走前给我炒的那回。”
老厨师愣了愣,抹了把泪:“臭小子,这都能尝出来?”
“真的!”小孙子眼睛亮得像星子,“就是有点苦...但苦完了,嘴里甜丝丝的。”
王师傅重新架起锅。
这次他放了双倍的油,打了三个鸡蛋——反正陆师傅说过,炒糊了也没关系。
“第一锅,我炒糊了...”他对着锅小声说,“但我儿子说,像妈的味道。”
正午的阳光斜斜照进废墟。
玄铁锅的影子在断墙上拉得老长,像支指向天空的箭。
凌霜站在阴影里,看着陆远给小桃盛第一碗加了双黄蛋的粥。
粥香飘起来时,她悄悄摸了摸医疗包——那支被她换成维生素的神经修复剂,此刻正贴着她的心跳。
风又起了。这次吹过来的,是若有若无的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