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在回去的路上颠簸，像一艘在黑水里漂的破船。
赵卫国坐在副驾，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车窗开着一道缝，风灌进来，把烟灰吹得满车厢都是。
小刘开着车，手心全是汗，他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了一眼队长的侧脸，那张脸在明灭的烟火里，绷得像块石头。
从医院出来，赵卫国一句话都没说。
那间病房里的戏，太真了。
一个唱红脸的泼妇，一个唱白脸的“好人”，一唱一和，把一盆脏水，泼得干干净净，滴水不漏。
可越是这样，赵卫国心里的那股子邪火就烧得越旺。
回到局里，那股子压抑的火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咣！”
审讯室的门被他一脚踹开，里面正在打扫的老孙吓得一哆嗦。
赵卫国没理他，径直走到那面挂着黑板的墙前，抓起一根粉笔，在上面狠狠划了一道。
“把李伟的口供，易中海的陈述，还有四合院所有人的证词，全部拿过来！一字不漏！”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带着回响。
半小时后，审讯室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
桌上，地上，摊满了卷宗和笔录。
黑板上，被赵卫国用粉笔，划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半。
左边，他写下三个大字：何雨水。
下面跟着几行小字：动机，报复，程度极深。
作案手法：未知。
能力：极强。
不在场证明：完美
备注：四合院数十人亲眼见证其“病危”，时间严丝合缝。
右边，是另外三个名字：易中海，贾张氏，李伟。
下面也跟着几行字：证词，详尽，逻辑自洽。用心，险恶，毫无人性。指向，明确，直指何雨水为幕后黑手。
赵卫国盯着黑板，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像两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一个巨大的，荒谬的，根本无法调和的矛盾，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所有人面前。
一边是杀人动机充足到了极点，却拥有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的“病人”。
另一边是言之凿凿，把所有阴谋都推到明面上，却个个都是人渣败类的“证人”。
信谁？
“队长，”小刘熬不住这死一样的寂静，他清了清嗓子，提出了一个假设，“会不会……会不会是何雨柱干的？为了给他妹妹报仇？他不是厨子吗，杀人……手法……”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旁边正在翻卷宗的老民警张胜利给打断了。
“傻柱？”张胜利头都没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让他颠勺炒菜，他能给你炒出花来。你让他玩这个？借他八个胆子，再给他配十个脑子，他也想不出这滴水不漏的局。”
“他要是真有这本事，早就在厂里当上主任了，还能天天跟许大茂斗鸡？”
一句话，把小刘堵得满脸通红。
“那……那会不会是何家有同伙？”另一个年轻公安也忍不住开口，“咱们查查何雨柱的社会关系？看看有没有符合‘京城大侠’形象的人？”
“查了。”赵卫国吐出一口烟圈，声音沙哑得厉害，“他一个厨子，社会关系比咱们局里这杯凉白开还干净。天天打交道的，除了锅碗瓢盆，就是厂里食堂那帮子大师傅，还有胡同口卖菜的老王头。”
“这些人里，要是有哪个能一夜之间把王媒婆活剐了，还能写血书预告杀公安，我赵卫国三个字倒过来写。”
审讯室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案子，就这么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一个彻头彻尾的，逻辑上的死循环。
要证明何雨水是凶手，就必须推翻她的不在场证明。
可她的不在场证明，是四合院几十口人，在整整二十多个小时里，用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共同铸就的一面铜墙铁壁。
那些人的证词，细节丰富，互相印证，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难道让这几十号人都承认自己集体撒谎？
或者集体眼瞎？
这根本不可能！
可如果不推翻这个不在在场证明，那凶手是谁？
是那个“性子极端”的何雨水，真的会什么妖法，能分身杀人？
还是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个跟何家毫无关系，却又对何家的遭遇了如指掌，并且愿意为了他们去杀人报仇的，“京城大侠”？
这比妖法还他妈扯淡！
“操！”一个警察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这案子他妈的怎么查！跟撞鬼了似的！”
赵卫国没说话，他只是把手里的烟头，狠狠摁进已经满了的烟灰缸里。
他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桌上那些卷宗，纸张被他翻得起了毛边。
他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了一份不起眼的勘查报告上。
很薄，只有一页。
是关于何家门口那块泥点的。
报告上的结论很简单：泥土成分，与城东五里外，一处废弃砖窑的土壤高度相似。
结论后面，还附了一句：经排查，王媒婆家附近，以及从王媒婆家到南锣鼓巷的沿途，均未发现此类土壤。
这个细节，赵卫国记得。
在那个吵嚷的，挤满了人的四合院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泥点。
这是一个疑点。一个针尖大小的，确实存在的疑点。
可是，然后呢？
一块泥巴，能证明什么？
证明有人去过那个砖窑，又去了何家？
那个人是谁？
是何雨柱？
是他妹妹？
还是那个看不见的“京城大侠”？
这根本无法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它就像一根断了线的风筝，你知道它来自天上，却抓不住它。
赵卫国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一阵阵发胀。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不是因为凶手的狡猾，而是一种被玩弄，被戏耍的无力感。
对方根本不是在躲，不是在藏。
对方是把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动机，都明晃晃地摆在了你的面前，然后，又用一个最简单，最无解的阳谋，告诉你：你就是抓不到我。
“队长……”小刘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声音干涩，“离‘三天为期’，只剩下最后一天了……”
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扎进了审讯室里每个人的心里。
明天一过，如果李伟真的出事……
那他们整个东城分局，都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一个被罪犯指着鼻子预告杀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无能的笑柄！
赵卫国的拳头，在桌子底下，死死地攥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了。
“报告！”
一个负责后勤的小公安，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那张脸，白得像刚从面粉袋里拔出来。
他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睛里全是惊恐。
“赵队！法……法医那边，有新发现！”
赵卫国猛地站了起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说！”
小公安咽了口唾沫，声音抖得不成调。
“法医刚才对王媒婆那颗心脏，进行了二次检验，在……在心房壁上，发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印记！”
“什么印记？！”
“像是一个……”小公安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充满了荒诞和恐惧，“像是一个……极小的，猫爪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