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
老吴的声音响起,平板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冰冷。
他不知何时已站在潭边,灰袍上沾满了飞溅的泥点,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古井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潭水中央那片粘稠的黑油污。
“钥匙吞了锁,锁也咬了钥匙。
两败俱伤,沉回渊底舔伤口罢了。
”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气息奄奄的张清明身上,又扫过惊魂未定的陈斌和林薇薇。
“门缝是小了点,”
老吴的声音像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但没关上。
沾在门缝上的‘泥’(指他们三人身上的怨气烙印)还在。
等底下那两样东西缓过气…或者…被别的‘东西’顺着门缝爬出来找到…”
他枯槁的嘴角似乎向下撇了撇,形成一个极其微小的、近乎嘲弄的弧度。
“你们觉得…它们第一个会找谁?”
“找…找我们?”
林薇薇抱着胳膊,声音抖得不成调,灵觉被老吴话语里蕴含的冰冷未来冲击得一片冰凉。
“不然呢?”
瘸腿李拄着拐,拖着那条沉重的木腿,艰难地挪到张清明身边。
他枯槁的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磨得发亮的军绿水壶,拧开盖子,一股劣质烧刀子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
他不由分说,捏开张清明的嘴,灌了一大口进去。
辛辣滚烫的液体如同火线烧过喉咙,呛得张清明剧烈咳嗽,却也强行拉回了他一丝游离的意识。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老吴那张毫无波澜的死人脸,和瘸腿李浑浊眼底深处那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
“小子…命是捡回来了…”
瘸腿李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和一种被河水浸泡了千百年的疲惫,“…可这河里的债…你们仨…算是背瓷实了。
”
他枯槁的手指点了点张清明的后背,又点了点陈斌后颈那片青黑,“阴煞入骨,怨印烙魂…跑?往他妈哪跑?”
“不跑…等死吗?”
陈斌烦躁地低吼,后背印记被瘸腿李一点,又传来一阵麻痒的刺痛。
“死?”
老吴平板地接口,目光却越过众人,投向岩洞深处那个被泥太岁触须撕扯过、此刻蜷缩在黑石上生死不知的守渊人。
“有人比你们更想死,也死不了。
”
他枯槁的手缓缓抬起,指向那佝偻的身影。
“守着链子几百年,怨气和链子长一块了。
‘栓’动的时候,他的魂也跟着裂了缝。
现在…他是唯一还能‘听’见底下动静的‘耳朵’。
”
“耳朵?”
张清明挣扎着撑起一点身子,后背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老吴的话像冰水浇头,让他强行保持清醒,“他能听见…下面那两个东西的情况?”
“不止听见。
”
老吴的视线落回张清明脸上,古井般的眼睛清晰地映出他的狼狈,“他身上的‘缝’,连着沉渊的‘缝’。
想补你们的‘缝’,得先弄明白…底下那‘门缝’里,除了李伏波和王朴的怨,还有什么‘东西’…在等着爬出来。
”
“还有东西?”
林薇薇的声音带着惊悸,“老吴…你之前说…沉渊的…不只是李伏波…”
老吴没回答,只是看着张清明:“城里那个‘老赵’,翻烂了故纸堆,也翻不出活人嘴里的话。
这老棺材瓤子(指守渊人)…是最后的‘活口’。
,比翻那些发霉的纸有用。
”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尤其是,他现在魂裂了缝…有些藏了几百年的东西…捂不住了。
”
“?”
陈斌看着那佝偻在岩石上、气息微弱如同随时会断气的守渊人,“就他这样?还能说话?”
“魂裂了缝,真话假话一起往外冒。
”
瘸腿李灌了一口酒,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残酷的冷静,“就看…你们敢不敢听,能不能…从那些疯话里…捞出点有用的渣子。
”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张清明,“后生,你那条胳膊…刚才怎么回事?”
张清明低头看向自己无力垂落的右臂。
皮肤上残留着诡异的青黑色纹路,如同干涸的河床,深入骨髓的麻木感依旧盘踞,但那种被洪荒之力撑爆的恐怖感觉已经消失,只剩下沉重的虚脱。
他沉默地摇了摇头。
那力量来得诡异,去得也快,他自己也说不清。
“说不清,就烂在肚子里。
”
老吴的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情绪,“现在,是让这‘耳朵’开口的时候了。
”
他不再多言,灰袍微动,朝着水潭边缘那块凸起的黑石走去。
瘸腿李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跟上。
陈斌和林薇薇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和沉重。
他们搀扶起几乎虚脱的张清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湿滑的碎石,走向那个蜷缩在黑暗角落、守着锈链、魂灵已然开裂的守渊人。
守渊人佝偻在那块凸起的黑石上,身体缩得像一块风干的树根,仅剩的那只独眼浑浊得像蒙了层河底最脏的泥浆,空洞地瞪着上方不断滴落水珠的黑暗穹顶。
每一次艰难的抽气,都像破风箱在漏风的门缝里嘶哑地刮擦,带着浓重的水音和濒死的粘腻。
“……城……里……”
他枯枝般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腰间那条没入深潭的暗红锈链,指缝里全是剥落的铁锈和黑泥,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字句,“……钥匙……在……城里……”
“城里?”
陈斌后背那片青黑色的怨印猛地一抽,像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灼痛混合着冰寒瞬间炸开,激得他差点跳起来,“操!
那烂泥怪不是炸回老家了吗?钥匙?什么钥匙?它胸口那三道血印子不是被老张用铁疙瘩砸没了吗?”
他烦躁地抓了把湿漉漉的头发,泥水顺着额角往下淌。
林薇薇扶着几乎站不稳的张清明,灵觉如同受惊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守渊人身上那条连接着深潭的锈链。
她脸色更白了,声音带着被压迫的嘶哑:“感觉…链子在抖…好多…冰冷的…‘声音’…挤在里面…乱糟糟的…像…像在说…‘钥匙’…‘城里’…还有…‘泥’…”
她猛地想起灰袍人消失前那句冰冷的话,“老吴…老吴说过‘钥匙孔里还有泥’!
”
“‘泥’?”
瘸腿李拄着拐,枣木假肢深深陷在湿滑的岩石缝里,蜡黄的脸在昏暗光线下像块朽木。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守渊人腰间那条绷得笔直的锈链,喉咙里滚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咕噜。
“钥匙孔里的泥…嘿嘿…不就是你们仨身上背的‘债’?阴煞、怨印…还有这丫头片子招魂的‘灵性’!
那‘门’缝里渗出来的脏东西,闻着你们这身‘泥’味儿…比狗鼻子还灵!
”
守渊人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发出“嗬嗬”
的痰音,那只浑浊的独眼艰难地转动,空洞地“看”
向张清明的方向。
干裂起皮的嘴唇哆嗦着,挤出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浓烈怨毒的水音:“……钥匙孔……堵门的……泥……就是……钥匙……”
话音未落,他抠在锈链上的枯爪猛地一松,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支撑,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黑石上。
那只空洞的独眼依旧圆睁着,直勾勾地“望”
着岩洞上方无尽的黑暗,仿佛要将这沉渊的秘密也一同带进永恒的寂静里。
缠在他腰腹间的暗红锈链,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嗡”
鸣,缓缓松弛下来,垂落在浑浊的潭水边缘。
岩洞里只剩下水滴单调的“嗒…嗒…”
声,死寂得让人心头发慌。
“他…死了?”
林薇薇的声音轻得几乎被水滴声盖过,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更深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