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块厚重的榆木门板被重重地扣在门框上,扬起一阵积灰。
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
砰、砰、砰。
这种沉闷的关门声像是一种会传染的瘟疫,顺着金陵城的朱雀大街一路蔓延。原本热闹喧嚣的早市,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变得空空荡荡。
绸缎庄关了,米铺关了,就连平日里最红火的“醉仙楼”也挂上了“东主有事,暂停营业”的木牌。
一名提着篮子准备买米的妇人站在紧闭的粮店门口,拍着门环喊道:“掌柜的!开门啊!家里没米下锅了!”
门缝里传出伙计冷冰冰的声音:“没米了。东家说了,这世道不太平,不敢开张。您去别处看看吧。”
妇人急了:“哪还有别处?全城的铺子都关了!你们这是要饿死人吗?”
没人回应。
只有风卷着地上的枯叶,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打着旋儿。
铁牛大步流星地走在街上,身后跟着几个亲兵。他今天心情不好,胡三的死让他心里堵得慌,想找地方喝顿酒。
可他走了三条街,愣是没找着一家开门的酒馆。
“他娘的!这帮人是商量好的?”
铁牛停在一家名为“杏花村”的酒肆前,伸手拍门,“开门!俺要买酒!给现银!不抢你们的!”
里面静悄悄的。
铁牛火了,提起拳头就要砸。
“别砸。”
身后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
周辰穿着一身墨色便服,手里拿着把折扇,像个闲逛的公子哥一样走了过来。穆青寒一身男装打扮,紧随其后,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大哥……不,陛下。”
铁牛收回拳头,一脸委屈,“这帮孙子故意的!俺有钱,凭啥不卖俺酒?”
“因为他们想饿死我们,困死我们。”
周辰看着那一排排紧闭的门板,眼神里没有怒意,只有一种看透了戏法的冷漠,“罢市。这是江南士绅给朕的第二个下马威。”
硬的不行来软的,贿赂不行来对抗。
这就是这帮读圣贤书的人最擅长的手段——非暴力不合作。他们不造反,不拿刀,就关门歇业。你总不能拿刀逼着人家做生意吧?那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去夫子庙看看。”
周辰转身,朝着城南走去,“听说那里更热闹。”
……
夫子庙,江南文脉汇聚之地。
此时,这里确实热闹,但不是往日那种吟诗作对的雅致,而是一股群情激奋的躁动。
数千名身穿儒衫的士子聚集在孔庙前的广场上。他们个个面红耳赤,挥舞着手臂,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在广场中央,立着一块崭新的告示牌。
那是大周朝廷刚刚发布的《恩科招考榜文》。周辰为了选拔人才,填补官场空缺,特意下旨开恩科。
“有辱斯文!简直是有辱斯文!”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儒生站在台阶上,指着榜文痛骂,“那周辰不过是个草莽武夫,篡位夺权,得位不正!如今还要开科取士?我江南士子读的是圣贤书,岂能为这等乱臣贼子效力?”
“顾老说得对!”
下面的士子们纷纷附和,“我们是大乾的臣民,绝不参加伪朝的科举!”
“谁要是去考,谁就是斯文败类!逐出师门!”
群情激奋中,几个原本想去看看榜文的寒门学子被人群推搡着,衣衫被扯破,脸上被吐满了唾沫。
“滚!你们这些贪图富贵的狗东西!不配进夫子庙!”
那几名寒门学子抱着头,狼狈逃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回嘴。
“烧了它!”
顾老儒生大袖一挥,“把这伪朝的榜文烧了!以此明志!”
几名年轻士子冲上去,一把扯下榜文,扔进早已准备好的火盆里。
轰!
火苗窜起,黄纸黑字瞬间化为灰烬。
“好!”
广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士子们个个昂首挺胸,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气节,这就是风骨。
周辰站在人群外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这帮酸儒……”
铁牛气得牙根痒痒,手里的棍子捏得咯吱响,“大哥,让俺带兵冲进去,把这帮鸟人全抓了!看他们还敢不敢烧!”
“抓了有什么用?”
周辰摇了摇头,“抓了几千人,全天下的读书人都会骂我们是暴君,是焚书坑儒的秦始皇。到时候,谁还敢来替我们治理天下?”
“那咋办?就让他们这么闹?”
“闹吧。”
周辰看着那个站在高处享受欢呼的顾老儒生,嘴角勾起一抹讥讽,“他们以为只要不开门,不考试,大周的朝廷就会停摆?他们太高估自己了。”
“走,回府。”
周辰转身离开,脚步轻快,“既然他们不想做生意,那就别做了。既然他们不想当官,那就永远别当了。”
回到总督府。
白玉霜已经在书房候着了。
她手里捧着一摞厚厚的请愿书,那是城中各大商会联名递上来的,说是“物价飞涨,无力经营,请求朝廷减免十年赋税,否则无法开市”。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陛下,全城的米铺、油坊、布庄都关了。”
白玉霜面色凝重,“现在只有我们在城外设立的几个粥棚还在施粥,但那只能救急,救不了穷。若是再这么下去,不出三天,百姓买不到东西,恐生民变。”
“他们要的就是民变。”
周辰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们想逼朕退步,逼朕承认他们在江南的特权。”
他放下茶杯,看向白玉霜。
“玉霜,还记得我们在北境是怎么对付狼族的吗?”
“经济战。”白玉霜眼睛一亮。
“对。”
周辰从桌案下抽出一张地图,那是江南的水路图。
“他们以为掌握了货源,就能掐住朕的脖子?”
周辰冷笑一声,手指重重地点在长江入海口的位置,“传令,调动我们在北方的皇商。带上宝钞,带上北方的皮草、人参、药材,还有……盐。”
“另外,让叶狂的水师动起来。”
周辰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如刀。
“封锁长江。除了皇商的船队,片板不许下江。我要切断江南所有的对外贸易通道。”
“他们不是喜欢罢市吗?好。”
“白玉霜,你以户部的名义,在城内设立‘大周供销社’。”
周辰吐出一个超越时代的名词,“米、面、油、盐、布,全部由官府统一平价供应。货源从江北调,不够就从巴蜀调,从湖广调!”
“我要用朝廷的力量,在这个死水一潭的市场里,砸出一个大窟窿。”
“至于那些关门的铺子……”
周辰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告诉他们,停业超过三天的,视为自动放弃经营权。铺面充公,牌照吊销。以后想再开门?做梦!”
“还有那些罢考的士子。”
周辰看向穆青寒,“记录下所有闹事者的名字。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举,不得经商,不得置产。”
“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朕的饭碗硬。”
白玉霜深吸一口气,合上账本。
她知道,一场比刀光剑影更残酷的战争,开始了。
这不再是杀人,这是诛心,是刨根。
“臣,遵旨。”
窗外,天色阴沉。
一场秋雨即将来临。金陵城的士绅们还在为他们的“胜利”沾沾自喜,却不知道,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