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安静得只剩下烛芯爆裂的“噼啪”声。
林清瑶弯下腰,指尖触碰到那封信笺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指甲缝钻进骨髓。
信封一角的红色印泥上,那朵残缺的“鬼面海棠”仿佛活物般狰狞——那是药宗掌门的私印,见印如见人。
楚晚晴那个疯女人,手里竟然真的捏着药宗最高级别的调令。
但这封信旁边,那卷明黄色的遗诏,林清瑶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她在赌。
按照楚晚晴那个“为了上位不惜把自己炼成蛊人”的变态逻辑,这遗诏大概率是个裹着糖霜的砒霜。
谁碰谁死,不是上面涂了毒,就是里面的内容是个能把九族都送上断头台的巨坑。
“不捡起来看看?”
沈渊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带着一股子破风箱般的嘶哑。
他倚在床头,那件破烂的龙袍松垮地挂在身上,露出的胸膛上还残留着几道被寒气冻住的紫痕。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块帕子,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嘴角溢出的黑血,那双幽深的眸子却像是鹰隼一样,死死锁住了林清瑶微微颤抖的指尖。
“你是怕这上面写着你林家通敌叛国……”沈渊随手将染血的帕子扔在地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还是怕发现你那个死鬼老娘,死得没那么干净?”
这老狐狸,眼睛真毒。
林清瑶心里暗骂一句,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将信笺塞进袖袋,贴着肉藏好。
“陛下说笑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只有活人才会编故事。”她直起身,语气凉凉的,“臣女只是觉得,这东西既然是从贵妃娘娘那个‘百宝箱’袖子里掉出来的,保不齐也下了蛊。臣女惜命,不想为了看个热闹把手给废了。”
“是么。”
沈渊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忽然伸手,那动作快得根本不像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一把抓起那卷遗诏。
“既然林医官不敢看,那朕替你毁了它。”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扬,那卷足以引起天下动荡的先帝遗诏,就这么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入了床边的雕花铜炉之中。
“滋啦——”
火焰瞬间吞噬了明黄色的绢帛。
林清瑶眼皮猛地一跳。
这疯批!
那可是遗诏!
说烧就烧,也不怕历代祖宗半夜爬出来掐死他?
然而下一秒,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那卷轴在烈火中并没有像普通布料那样迅速化为灰烬,反而腾起了一股奇异的青烟。
在那袅袅升起的烟雾中,一缕极淡、极细,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金线,正像活过来的蛇一样,在灰烬上方扭曲、盘旋。
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混合着焦糊味,钻进了林清瑶的鼻腔。
这味道……
焚心香!
药宗秘典里记载的禁香,专用于封印人的深层记忆,甚至能篡改认知。
但这东西有个特性,遇火则现形,且燃烧后残留的“香骨”会呈现出金色。
先帝的遗诏里,为什么会夹杂着药宗用来洗脑的禁香?
林清瑶的心脏狂跳起来。
除非……这根本不是什么传位诏书,也不是什么灭门密令,而是一道用来封印某种真相的“符咒”!
必须验证。
她眼角余光瞥见手边案几上还有半盏冷掉的残茶。
“咳咳咳……”
林清瑶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咳嗽起来,像是被那股烟气呛到了肺管子。
她借着捂嘴咳嗽的动作,身形一晃,袖中那枚早已备好的银针,极快地在掌心劳宫穴上刺了一下。
一滴殷红的血珠涌出。
她顺势端起那盏冷茶,“慌乱”中手一抖。
“哗啦!”
茶水泼洒而出,不偏不倚,正好浇在那即将燃尽的铜炉之中。
混杂了她那一滴血的茶水,在接触到高温炭火和那缕金色烟雾的瞬间,并没有蒸发成水汽,而是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原本散乱的金色烟雾,竟然在铜炉上方瞬间凝结,化作了一张暗红色的、蛛网状的纹路。
血契封忆!
果然是这个!
只有用药王血脉后人的鲜血为引,才能让这种最高级别的封印术显形。
林清瑶死死盯着那张稍纵即逝的蛛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当年药宗灭门,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功高震主,也不是因为楚晚晴告密叛国。
先帝那个老谋深算的东西,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掩盖某个事实——他封存了所有关于“药王一脉嫁接皇室血脉”的典籍!
他在怕什么?
怕有人知道,如今坐在龙椅上的这群沈家人,血里流着不该流的东西?
“林医官这手‘泼水验香’的本事,倒是让朕大开眼界。”
沈渊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一股审视猎物的危险气息。
他根本不在乎那遗诏烧成了什么样,他的目光始终黏在林清瑶刚刚泼茶的那只手上。
刚才那一瞬间,他看得很清楚。
那茶水里,混了血。
而那诡异的蛛网纹路,也是遇到血之后才出现的。
“你这血,能验药宗的禁香……”沈渊身子微微前倾,那双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唇轻启,一字一顿地问道,“自然也能解朕体内的蛊毒,对不对?”
地宫里的那一针,果然还是让他起疑了。
林清瑶心头一凛,面上却瞬间换上了一副“你是不是有病”的嫌弃表情。
“陛下,这虽然是大晚上,但还没到做梦的时辰。”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水渍,顺便掩盖住那个针眼,“臣女幼时在山里采药,被一种叫‘腐骨蜂’的毒物蛰过。那玩意儿毒性大,虽然没死成,但从此以后这血里就带了一股子酸腐味。这焚心香最怕酸,一碰就炸毛,这道理连刚入门的药徒都知道,陛下不会连这都要赖上臣女吧?”
这理由编得半真半假,逻辑闭环。
焚心香确实怕酸,但普通的酸根本做不到显形,唯有药王血这种“万药之祖”才能强行破阵。
她在赌沈渊虽然懂毒,但不懂这种偏门的药理。
沈渊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在评估她这话里有几分水分。
最后,他轻哼一声,重新靠回了床头,没有再追问。
只要他没当场抓包,这事儿就算糊弄过去了。
林清瑶松了一口气,转身准备去收拾地上那一堆烂摊子。
“咔嚓。”
脚下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脆响。
她低头一看,是刚才被炸飞的遗诏的一块残角,正好被她踩在脚底。
此刻,那块残角因为靠近铜炉,被刚才泼洒出来的茶水和余温烘烤着,原本空白的背面,竟然缓缓浮现出了一行极淡极淡的小字。
那是用药宗特制的“隐形墨水”写的,只有在高温和特定的湿度下才会显现。
林清瑶眯起眼睛,借着昏暗的烛光扫了一眼。
这一看,她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那上面写着:
“若见双生胎记现,速毁归位阵眼于月蚀前。”
字迹清秀中带着一股子凌厉,那是……她母亲的笔迹!
双生胎记?
归位阵眼?
这说的难道是沈渊和沈昭?
还是说……这皇宫底下,还埋着什么连沈渊都不知道的阵法?
而且,落款的时间,竟然是在药宗灭门的前一天!
母亲早就知道会出事,所以留下了这道暗语?
“怎么?踩到金子了?”沈渊见她背影僵硬,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林清瑶回过神,闪电般弯腰,借着整理裙摆的动作,将那块残片迅速抄进手心,顺势揉成一团。
“陛下真幽默,这满地的碎渣子,臣女怕扎了脚。”
她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标准的、毫无破绽的假笑。
此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洒进大殿,将这一室的狼藉照得清清楚楚。
沈渊那件龙袍已经不能看了,血迹斑斑,破破烂烂,活像个刚从乱葬岗爬出来的僵尸王。
“咚——咚——咚——”
远处的钟楼响起了沉闷的晨钟声。
早朝的时间到了。
那些在殿外跪了一夜的大臣们,怕是脖子都伸长了,就等着看这位据说“遇刺重伤”的皇帝到底还能不能喘气。
林清瑶看了一眼沈渊那副半死不活的尊容,叹了口气。
演戏演全套,这要是让他这副样子出去,不出半个时辰,“皇帝驾崩”的谣言就能传到北狄去。
“陛下,”她走到衣架旁,目光在一排崭新的龙袍上扫了一圈,最后挑了一件领口最高的,“该更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