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西门,城门洞下的风仿佛都被那句狂悖至极的宣言凝固了。
“待我斩了李世民,就去他的太原,把他李家所有的女人,全都抢回来,给我暖床!”
三千玄甲重骑,这些百战余生的悍卒,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一股原始而狂野的烈焰从每个人的胸膛里轰然炸开。他们看向那个跨坐于马背之上,一手持缰,一手仗剑的年轻主公,眼神里再无一丝对前路未卜的恐惧,只剩下狼群般的嗜血与狂热。
这比任何战前动员都要来得直接,来得有效。
道理?大义?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他们的主公,为了自己的女人,要与天下最强的势力拼命。而他们,就是主公手中那把即将捅进敌人心脏的刀。
裴元庆那双铜铃大的眼睛里,更是迸发出骇人的光彩。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他觉得浑身的血都在燃烧,手中的八棱梅花亮银锤似乎都轻了几分。
这才对味!这他娘的才叫男人!
“主公,末将愿为先锋!”裴元庆咆哮一声,就要催马上前。
“且慢!”
一个嘶哑而急切的声音从城楼的阶梯处传来。
徐茂公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他那身整洁的谋士袍服被奔跑带起的风刮得凌乱不堪,发髻也歪了,几缕长须粘在因急促呼吸而布满汗珠的脸上,狼狈得像个刚刚逃难出来的账房先生。
他一把冲到杨辰的马前,也顾不上君臣之礼,死死攥住了杨辰的马缰,胸口剧烈起伏,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军师,你也要拦我?”杨辰垂下眼帘,看着徐茂公,声音里那股冰冷的杀意并未消退。
“不……不拦……”徐茂公大口喘着气,他不是要拦,他是来“补锅”的。主公方才那句吼出去的话,简直就是一把双刃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是自损一千二!
这要是传出去,主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仁义之师”的形象,一夜之间就会崩塌成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
“主公,怒火可壮军心,但不能乱了章法!”徐茂公终于缓过一口气,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李世民那篇檄文,其心可诛!他这是要先在道义上,把我们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我们若只以匹夫之勇回应,正中其下怀!”
他抬起头,看着杨辰那双依旧翻涌着怒火的眸子,心脏狂跳。他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用,但他必须说。
“主公,杀人,要诛心!您要救萧夫人,更要让天下人知道,您为何而战!您不是为了私欲,而是为了天理!为了公道!”
杨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让徐茂公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地站在冰天雪地里,所有心思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良久,杨辰眼中的那片狂暴的赤红,缓缓沉淀下去,化作了更深沉、更冰冷的墨色。那不是怒火的消散,而是岩浆退回地底,酝酿着下一次更猛烈的喷发。
“笔墨伺候。”他吐出四个字。
徐茂公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整个人几乎要虚脱。他知道,主公听进去了。他连忙对身后跟来的主簿和亲卫吼道:“快!拿笔墨来!快!”
一张简陋的案几很快被抬到城门洞下,主簿颤抖着手铺开纸张,研磨。
三千铁骑静默无声,只有沉重的呼吸和战马的响鼻。他们看着自己的主公翻身下马,在那张小小的案几前负手而立,整个人的气场,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已从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变回了那个算度天下的棋手。
“写。”杨辰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足以冻结江河的寒意。
“第一,告天下军民,李渊父子,食隋禄,掌隋兵,身为隋臣,不思尽忠报国,反于晋阳起兵,名为清君侧,实为篡逆。此为不忠。”
主簿笔走龙蛇,徐茂公在一旁看着,心头一震。好一招釜底抽薪!直接从根子上否定李唐起兵的合法性!
“第二,所谓‘挟持吾妻长孙氏’,纯属无稽之谈。秦王妃长孙氏,聪慧贤德,明辨是非。因不忍见李世民为一己之私,荼毒生灵,早已心怀去意。是我杨辰,于危难之中将其救出,感我大义,自愿留在洛阳,助我经纶,共济苍生。李世民非但不知反省,反倒污我清名,妒我贤妻,此为不仁。”
“噗——”旁边一个亲卫小将没忍住,差点笑出声,又赶紧死死捂住嘴。
徐茂公的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高,实在是高!主公这番话,直接把抢人老婆的流氓行径,描绘成了英雄救美、美人倾心的风流佳话。这么一来,李世民的檄文就成了一个笑话,他不是讨伐国贼的义师,倒像个被抛弃后恼羞成怒的怨夫。
“第三,李世民,以一女子之故,兴兵数十万,围困洛阳,致使中原凋敝,百姓流离。此战非为天下,非为苍生,实乃其一人之私心,一人之妒火!以天下为刍狗,以将士为泄愤之工具,如此暴虐之君,岂配问鼎天下?此为不义。”
杨辰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张纸,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最后,添上一句。”
“我杨辰,今日兴兵,不为争霸,不为夺城。只为向天下人证明一个道理——公道,在我。人心,在我。”
“至于秦王李世民……”杨辰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戏谑,一丝毫不掩饰的蔑视。
“我劝你,与其在此叫嚣,不如回太原多读几年书,学学怎么做一个男人。若实在学不会,待我办完眼前之事,不介意亲手教你。”
“我杨辰的女人,是天上的凤,不是你这等凡夫俗子能够染指的。你若敢动她一根毫毛,我便将你李唐龙脉寸寸斩断,让你李家,永世不得翻身!”
写到最后一句,那名主簿的手腕都在发抖,几乎要握不住笔。
这哪里是檄文?这分明是一封战书!一封用最优雅的辞藻,写出的,最恶毒的诅咒!
徐茂公看完,只觉得通体舒泰,一股恶气从胸中尽数吐出。爽!太爽了!李世民的檄文,在这篇回应面前,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传令下去!”杨辰不再看那檄文一眼,重新翻身上马,“将此文,用最快的速度,传遍天下!让每一个识字的人,都给我念给不识字的人听!我要让李世民,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遵命!”徐茂公躬身行礼,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裴元庆!”
“末将在!”
“出发!”
杨辰猛地一夹马腹,坐下战马如一道黑色闪电,第一个冲出城门洞。
“驾!”
裴元庆双锤一振,紧随其后。
“杀!”
三千玄甲重骑,汇成一股黑色的洪流,卷着漫天烟尘,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未知的,危机四伏的旷野。
城楼之上,长孙无垢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听清了那篇檄文的每一句话,尤其是那句“感我大义,自愿留在洛阳,助我经纶,共济苍生”。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李世民,再无任何可能。她被杨辰,牢牢地绑在了定国军的战车上,向着整个李唐,发起了冲锋。
她的脸颊有些发烫,心中却出奇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快意。
“来人。”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名洛阳令府的女官立刻上前:“夫人有何吩咐?”
长孙无垢的目光,望向城下那些因为主公出征而略显骚动的守军,望向城内那些惶恐不安的百姓。
“传我将令,不,传主公将令。”她缓缓说道,“洛阳府库,即刻开仓。凡守城将士,赏钱三倍!凡城中百姓,每户发粟三斗,以安民心。”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坚定。
“告诉他们,主公出征,是为守护洛阳,守护我们所有人。我们能为他做的,就是守好这座城,等他凯旋!”
女官领命而去。
徐茂公看着长孙无垢的侧影,眼中闪过一抹激赏。这位未来的女主人,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了惊人的决断与大局观。
就在此时,西边地平线上,又一骑快马,卷着绝望的烟尘,疯了一般向洛阳城奔来。
马上骑士的盔甲残破,浑身浴血,正是罗成麾下的斥候。
“报——!”
那声音凄厉如杜鹃啼血,充满了巨大的惊骇。
“徐军师!长孙夫人!大事不好!”
“罗将军……罗将军他……被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