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课题组的“杂牌军”,一群被边缘化的“失意者”
通往司长办公室的走廊,似乎比平日里长了许多。
地毯是崭新的,厚实得能吸走一切声响,只剩下钱博那有些紊乱的呼吸声,在过分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跟在林默身后,步子迈得有些虚浮,像踩在棉花上。每走一步,他都感觉自己离那串刚捡回来的紫檀手串又远了一分,离一副锃亮的手铐又近了一寸。
林默走得不快,背影笔直而沉稳。他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几乎要将他后背烧穿的、混杂着绝望与哀怨的目光。
他心里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口袋里的手机仿佛还残留着那条短信带来的微弱震动,楚天雄这个名字,像一根无形的线,一头连着尘封的历史,另一头,却缠在了他未来的命运上。
而眼下,司长办公室这扇紧闭的红木大门,就是他必须先迈过的坎。
“咚,咚,咚。”
钱博硬着头皮敲了门。
“进来。”
门内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钱博推开门,侧身让林默先进,自己则像个即将受审的犯人,低着头跟了进去。
区域经济司司长孙德海的办公室,一如他本人,严谨到了近乎刻板的地步。桌上的文件分门别类,码放得像阅兵的方阵,一盆文竹青翠欲滴,连每一根枝条的朝向都仿佛经过了精确的计算。墙上挂着一幅字,只有一个大字——“正”。笔力遒劲,入木三分。
孙德海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头也没抬。
“司长。”钱博的声音有些发干。
孙德海这才缓缓放下文件,抬起眼皮,目光先是在钱博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才转向他身后的林默。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像一台精密的ct扫描仪,不带任何情绪地,将人从里到外扫了一遍。
“开会开得不错。”孙德海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在国家行政学院,当着那么多部委领导的面,给我们区域经济司,给我们发改委,挣了好大的面子。”
钱博的腰弯得更低了,额角渗出一层细汗。他听得出来,这不是表扬。
“钱博同志,”孙德海的目光又转回钱博身上,“这么大的事,这么有想法的同志,就在你的手下,我这个做司长的,怎么事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司长,我……我检讨……”钱博的舌头打了结,“林默同志平时主要负责档案整理,我……我工作疏忽,没能及时发现他的才华……”
孙德海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似乎也懒得听他解释。他看向林默,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林默同志,是吧?”
“是,孙司长。”林默不卑不亢地回答。
“领导的指示,办公厅的会议纪要,都已经传达到了。”孙德海的语气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调子,“成立‘国家东西部经济内循环战略’课题组,由你担任组长,这是组织的决定,我代表司里,表示坚决拥护。”
他顿了顿,从手边拿起一份薄薄的文件,推到桌子边缘。
“课题组的班子,需要尽快搭建起来。办公厅协调了几个相关部委,这是他们推荐过来的人员名单,你看看。”
钱博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份名单,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古怪。
林默走上前,拿起那份名单。
名单不长,上面只有四个名字,连同他们的原单位和职务。
第一个,财政部预算司,周毅。
第二个,国土资源部规划司,赵东来。
第三个,央行研究局,陈海平。
第四个,国家发改委区域经济司,钱博。
林默看完,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孙德海。
孙德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像是惋惜,又像是提醒:“这几位同志,都是业务骨干,经验丰富。周毅同志在财政系统是出了名的‘铁算盘’,原则性很强。赵东来同志,当年也是国土系统的笔杆子,青年才俊。陈海平同志,更是我们国家金融领域的理论专家,拿过好几个大奖。”
他每说一个名字,钱博的脸就白一分。
“人,我交给你了。”孙德海最后说,“课题组的办公室,暂时就设在走廊尽头那个空置的会议室。有什么困难,可以跟司里提。当然,最好是没有困难。”
这句话,就是送客了。
林默和钱博退出了办公室,红木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走廊上,钱博一把抢过林默手里的名单,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他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骨头,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脸上是生无可恋的表情。
“完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这下彻底完了……”
“钱处,怎么了?”林默明知故问。
钱博抬起头,用一种看烈士的眼神看着林默,嘴唇哆嗦着:“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林组长,我的好组长,你知不知道这上面都是些什么人?”
他指着第一个名字,声音都变了调:“周毅,财政部的‘周扒皮’!当年为了一个项目预算,敢当着副部长的面拍桌子,说一个子儿都不能多!后来那个项目黄了,得罪了大领导,直接被发配去看国债仓库,一看了就是五年!这种人,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他又指着第二个名字,脸上的肉都在抽搐:“赵东来,国土部的才子,本来是当年的司长接班人。结果呢?站队站错了,跟着的那位大佬退了,他立马就被打发去修地方志了!好家伙,修了三年地方志,性子比石头还闷,一天说不了三句话!”
“还有这个陈海平!”钱博的声音越发悲愤,“央行的博士,写报告是天下第一,跟人打交道是倒数第一!据说上次参加一个内部联谊会,女同事问他有什么爱好,他说喜欢研究非对称性通货膨胀模型。你说,这是正常人吗?”
最后,他指着自己的名字,欲哭无泪:“还有我,一个盘手串等退休的,你现在让我去冲锋陷阵?这不是赶鸭子上架,这是让鸭子去开战斗机啊!”
钱博越说越激动,最后把那张纸往空中一扬,悲怆地总结道:“这哪是课题组?这是一个刺儿头,一个闷葫芦,一个书呆子,再加一个窝囊废!这分明就是一支‘老弱病残’组成的杂牌军!孙司长这不是在支持我们,这是在给我们送终啊!”
纸片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像一张刚刚下达的判决书。
周围办公室的门缝里,一双双耳朵都竖着,听到钱博这番撕心裂肺的哀嚎,不少人心里都在暗暗发笑。
谁都知道,这是常规操作。领导给了你天大的面子,让你一步登天,底下的人自然要给你使点绊子。把各单位最难缠、最不受待见的人打包塞给你,成了,功劳是大家的;败了,就是你林默能力不行,连这几个人都管不好。
林默没有去捡那张纸,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钱博的“控诉”。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沮丧,眼神反而越来越亮。
在钱博的描述中,林默的脑海里,那一个个名字,不再是冰冷的文字,而变成了一个个鲜活的形象。
【情绪剧本】的面板,在他的脑海中逐一闪过。
那个敢跟副部长拍桌子的周毅,他的剧本底色,一定是浓烈的【不甘】与【对原则的偏执】。
那个被发配去修地方志的赵东来,他的剧本深处,必然藏着【怀才不遇】和【被压抑的野心】。
那个只懂学术的陈海平,他的剧本里,肯定充满了【对世俗的鄙夷】和【渴望找到知音的孤独】。
再加上一个看透了世事、只想“躺平”却被硬拽起来的钱博,他的剧本里,是【身不由己的无奈】和【对安稳生活的最后眷恋】。
刺儿头、闷葫芦、书呆子、窝囊废……
林默在心里笑了。
在别人看来,这是一群乌合之众,一群被边缘化的失意者。
但在他看来,这简直是一支完美的队伍。
他们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没有盘根错节的利益牵扯。他们被原单位抛弃,被主流排挤,他们已经退无可退。
这样的一群人,就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要么在沉默中彻底沉沦,要么,就会爆发出最原始、最惊人的战斗力。
他们需要的,不是同情,不是怜悯,而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们重新证明自己价值的战场,一个能带领他们冲出绝境的头狼。
钱博还在那里唉声叹气,盘算着自己是主动辞职还是等着被开除。
林-默弯下腰,捡起了那张轻飘飘的名单。
他仔细地将纸抚平,折好,郑重地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那个位置,紧贴着心脏。
他抬起头,看着一脸绝望的钱博,忽然开口问道:
“钱处,你觉得,是一群喂饱了的狮子听话,还是一群饿疯了的狼更有用?”
钱博的哀嚎声戛然而止,他愣愣地看着林默,一时没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林默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走吧,我们未来的财政部长、国土部长、央行行长,还等着我们去请他们出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