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8章:金色剧本的指引:【不谈成绩,只谈问题】
一句“你很有想法”,在空旷的书记办公室里,仿佛激起了一圈无形的回音。
这句赞许,是终点,也是起点。对于绝大多数走进这间办公室的人来说,这是梦寐以求的肯定,是足以载入个人履历的高光时刻。接下来的标准流程,应该是谦虚地表示“都是领导指导有方”,再表一番忠心,然后心满意足地领受这份天大的赏赐。
林默的身体甚至已经下意识地准备做出谦逊的姿态。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被一片刺目的金色所淹没。
那不是以往任何一种剧本出现时的感觉。不是蓝色剧本的灵光一闪,也不是紫色剧本的剑走偏锋。这是一种更宏大、更庄严、几乎带有神圣感的降临。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被抽离,只剩下这片纯粹的、仿佛由初升的太阳熔铸而成的金色。
金光之中,一行从未见过的,带着某种古朴篆刻质感的文字,缓缓浮现,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金色剧本-国运级】
【触发条件:与一地之主宰,论国之大计。】
【指引:不谈成绩,只谈问题。】
林默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国运级?
这三个字让他头皮一阵发麻。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个金手指,似乎并不仅仅是一个官场上的作弊器。它连接的,或许是更深层次的、关乎这片土地未来的东西。
不谈成绩,只谈问题。
这句指引,简单、直接,却又悖于常理,甚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
在省委书记面前,在一个刚刚因为解决了问题而获得赞许的时刻,不知进退,反而大谈特谈更多的问题?这是什么?这是给脸不要脸,这是不识抬举,这是在挑战领导的权威和耐心。任何一个在体制内混过三天的人,都知道这是自寻死路的作死行为。
可那金色的文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
林默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下意识地收紧。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根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上,一边是唾手可得的赞赏和前程,另一边,是金色剧本指向的、看不见底的迷雾。
他只犹豫了一秒。
他想起了夏清月那句“不要让你的眼睛,被权力蒙蔽”的嘱托。
他想起了万宝路那双“心灰意冷”的眼睛。
他想起了门卫大爷酒后那句“厂子是被自己人搞垮的”的怨气。
成绩是别人的,是李建国的,是韩立的,甚至可以是周书记的。
但问题,是自己的。是自己亲眼所见,亲手所触,是那些被“脱敏材料”和“宏大报告”所掩盖的,最真实的脓疮。
林默缓缓抬起头,迎上了周启明那双深邃的眼睛。
“书记,您过奖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我只是一个负责解剖麻雀的人,运气好,找到了一只病得比较典型的麻雀而已。”
这个开场白很稳妥,也很得体。
周启明微微点头,端起桌上的保温杯,准备喝口水,示意他可以继续说下去。他以为,接下来会是一番谦虚的陈词。
但林默话锋一转。
“但是书记,在解剖这只麻雀的过程中,我发现,它的病,可能不是个例。我斗胆猜测,在我们看不到的森林里,或许还有更多病得更重、藏得更深的麻雀。甚至,这片森林的生态本身,就存在一些更深层次的隐患。”
周启明端着杯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聚焦在林默的脸上。那目光中的欣赏和考较,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正的、不带任何身份色彩的审视。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了。那种刚刚因为一句赞许而略显轻松的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凝重、更加严肃的压力。
林默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他知道,箭已离弦,没有回头路。
“我想向您汇报的,正是在这次调研中发现的,可能比一个红星厂更严峻的三个问题。”
周启明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用”,他只是放下了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一个倾听的姿态。
这个姿态,就是许可。
林默组织了一下语言,沉声说道:“第一个问题,是‘改制’变成了‘改私’,国有资产在‘合法’的外衣下,被系统性地掏空。”
“红星厂的案例,暴露出的不仅仅是李建国个人的贪婪,更是一种模式。先通过关联交易、虚增成本等手段,把一个好端端的企业做成亏损的烂摊子。然后,在改制过程中,通过内部人控制的资产评估公司,严重低估厂房、设备、专利等核心资产的价值。最后,由自己或者亲属注册的‘新公司’,以一个地板价,将这些最优质的资产收购过去。整个过程,手续齐全,流程合法,看起来天衣无缝。”
“这就像一个魔术,左手是国有的红星厂,右手是私人的新公司,黑布一盖,再掀开,红星厂只剩下空壳和债务,新公司却凭空拥有了最好的技术和市场。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侵吞,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围猎。我们现在抓了一个李建国,但那些帮他做假账的会计师事务所、出具虚假报告的评估公司,以及在这个链条上分食好处的各个环节,我们动了吗?这种‘李建国模式’,在全省的国企改制中,究竟是个例,还是范本?”
林默的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晰,逻辑链条完整得像一道严密的数学证明。
周启明的眉头,已经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放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曲着。
林默没有停,继续说道:“第二个问题,是‘甩包袱’甩掉了‘压舱石’。为了追求账面上的好看,一些关乎长远战略的产业,正在被当作落后产能过早地抛弃。”
“我们都在谈论要淘汰‘僵尸企业’,这当然是对的。但什么样的企业才是‘僵尸’?仅仅因为暂时亏损吗?红星厂在被李建国搞垮之前,它的高精度齿轮加工技术,在全国都是领先的,是为我们省的重型机械和军工配套的。这种技术,平时看不出价值,但在关键时刻,是买不来的‘压舱石’。”
“我担心的是,在‘减负增效’的硬性指标下,一些地方和企业,会不会为了尽快甩掉亏损的包袱,把孩子和洗澡水一起倒掉?那些暂时不赚钱,但拥有核心技术、关系到产业链安全、甚至国防安全的‘战略亏损’企业,会不会也被一刀切地处理掉?我们现在的国企改革,评价体系是不是过于单一了?是不是只盯着利润表,而忽略了它在整个国民经济体系中的战略价值?”
这个问题,比第一个更加尖锐。它已经从执行层面的监督问题,上升到了顶层设计的理念问题。
周启明的脸色,愈发凝重。他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身前,目光深沉地看着林默,一言不发。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林默顶着这如山的压力,说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核心的问题。
“第三个问题,也是我认为最根本的问题:‘人’的问题,被‘钱’的问题给掩盖了。”
“书记,我们谈国企改革,谈的都是资产、债务、重组、上市……全是钱和物。但一个企业,最核心的资产,永远是人。在红星厂,我看到了两类人。一类,是以总工程师万宝路为代表的,有技术、有担当、有情怀的‘老黄牛’。他们在改制的大潮中,因为不懂钻营,因为坚守原则,被最早地边缘化,甚至被排挤回家。另一类,是数以千计的普通工人。他们为工厂奉献了青春,最后却只拿到一点微薄的补偿金,被推向社会,成了最不稳定的因素。他们的出路在哪里?他们的尊严谁来维护?”
“我们把一个烂摊子甩给了社会,却把一个‘明星企业家’的帽子给了李建国。这传递的是一种什么样的价值观?这是在告诉所有人,踏实肯干的没有好下场,投机钻营的才能名利双收。如果‘人’的问题不解决,人心散了,企业改革的根基就垮了。我们今天可以靠强力手段压下矛盾,但怨气会积累,总有一天会以更激烈的方式爆发出来。”
“所以,我认为国企改革的本质,不应该是简单的资产处置,而是一场深刻的利益关系再调整。它的核心,应该是如何安置好‘旧人’,如何激励起‘能人’,如何惩罚那些‘坏人’。只有把‘人’这篇文章做好了,国企改革,才算是真正地成功。”
话音落下。
林-默-说-完-了。
三个问题,层层递进,一个比一个深刻,一个比一个直指要害。从具体操作的漏洞,到顶层设计的理念,再到改革的根本目的。这已经不是一份调研报告的补充,这简直就是一份国企改革的“施政纲领”。
整个办公室,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周启明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林默,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里,风暴在酝酿。有震惊,有沉思,有锐利,还有一丝……被点燃的火焰。
他原以为自己召见的是一个有勇有谋的青年干才。
他没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怀揣着完整蓝图的……战略家。
这个年轻人,看的不是脚下的路,而是地平线的方向。
良久,周启明身体前倾,双手手肘撑在桌面上,目光如炬,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撼动人心的力量。
“你说的这三个问题,很好。”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要刺穿林默的灵魂。
“那么,你来做这个‘操刀人’,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