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州市信访局门口,从未有过这般光景。
警戒线拉出了一大片空地,几十家媒体的长枪短炮严阵以待,闪光灯像是夏夜的繁星,迫不及待地想要捕捉历史。警戒线外,是闻讯赶来的市民,黑压压的一片,伸长了脖子,议论纷纷。
警戒线内,是数百名皮肤黝黑、神情复杂的农民工。他们站得有些局促,脚下那片干净整洁的广场,让他们无所适从。他们习惯了站在这里高喊口号,习惯了用愤怒和绝望武装自己,却从不曾想过,有一天会作为主角,站在这片聚光灯下。
他们中的一些人,脸上还带着将信将疑的麻木。希望这东西,被辜负的次数多了,就成了最奢侈的幻觉。
信访局的办公楼里,几乎所有人都挤在窗户边,像看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戏。
“我的乖乖,这阵仗,比市长下来视察还大!”
“看见没,电视台的采访车都来了三辆!这回咱们信访局可算出名了!”
“出名?我看是老孙要出名了。”一个老油条酸溜溜地说,“你看他,西装笔挺,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要发钱呢。”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会有意无意地飘向角落里那个安静的办公室。林默正坐在里面,手里捧着那本《江州地方志》,仿佛外面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可越是这样,众人心中那股敬畏就越是浓厚。
孙海局长确实很激动,他站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前,后背挺得笔直,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咧到耳根。这是他职业生涯里最高光的时刻,这泼天的政绩,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头上。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麦克风,声音洪亮地宣布:“江州市信访局拖欠薪资专项清缴行动,现场发放仪式,现在开始!”
话音刚落,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轿车缓缓驶来,停在了主席台旁。车门打开,曹坤从车上走了下来。
全场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如果说昨天在茶舍里,他是一头被抽掉脊骨的野兽,那今天,他就是一具被精心装扮过的行尸走肉。他穿着昂贵的西装,却像是借来的,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他走路的姿势很僵硬,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身后,跟着几名财务人员,抬着几个沉重的保险箱。
“老天爷,真是曹扒皮!”人群中,一个工人失声喊道。
“他……他真的来了?”另一个工人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
曹坤在孙海的示意下,走到了主席台的中央。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那些被他辱骂过、驱赶过、无视过的面孔,此刻都像一面面镜子,照出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孙海皱了皱眉,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
曹坤浑身一颤,像是被电击了一般,猛地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索。他没有看到林默,但他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在某个角落里,冷冷地注视着他。
那双眼睛,比台下所有憎恨的目光加起来,还要让他恐惧。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死灰。他拿起麦克风,弯下了那颗曾经高傲到不可一世的头颅。
“各位……各位师傅。”他的声音干涩、沙哑,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整个广场,“我……曹坤,对不起大家。”
“我错了。”
“我不该拖欠大家的血汗钱,不该无视大家的辛苦。我……是个混蛋!”
说着,他对着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