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嚣张的黑色迈巴赫绝尘而去,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猩红的轨迹,很快便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林默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西湖的夜风吹拂着他的脸颊,带来了阵阵凉意,可他的血液却在奔腾,太阳穴突突直跳。
牧羊人。
橄榄核雕刻的小羊手串。
【绝对忠诚】的司机。
还有那个被周良安和金爷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女人。
这些画面在他脑中交织成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网上每一个节点都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原以为自己是来打探周良安的,却没想到一头撞进了一个更深、更恐怖的漩涡。
周良安只是头羊,那女人才是真正的牧羊人。
这个认知,让林默感到一种久违的、被更高维度力量俯视的窒息感。就像在地方志办公室面对李鬼祟的“批斗会”时一样,他再次被推到了悬崖边上。
不,比那次更凶险。
李鬼祟只是想把他赶走,而这个女人,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随时可以决定他的用途,或者……将他随手丢弃。
他必须知道她是谁。
这不是好奇,这是生存的本能。不知道猎人的身份,就永远只能是被动的猎物。
林默回到车里,没有立刻发动汽车。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复盘着今晚的每一个细节。直接去问夏清月?不行。夏市长虽然身在江州,但未必能立刻触及到省城那个层面的核心圈子,贸然让她去查,只会打草惊蛇。
那么,唯一能为他解惑的,只有一个人——金爷。
那个笑起来像弥勒佛,眼神却像鹰隼一样的胖子。
林默拿出手机,找到了刚才金爷派人送名片时存下的号码。他犹豫了片刻,今晚他已经提前离场,现在再打电话过去,时机是否合适?会不会显得自己别有用心?
可转念一想,自己本就是别有用心。在这些老狐狸面前,任何拙劣的伪装都只会显得可笑。有时候,恰到好处地暴露一点“野心”和“好奇”,反而更像一个急于攀附的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他不再犹豫,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了起来,那头传来的不是金爷的声音,而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恭敬而警惕:“您好,哪位?”
“我找金爷,我是林默。”
“林先生,请稍等。”
片刻之后,电话那头换成了金爷那标志性的、笑呵呵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玩味:“小林啊,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我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呢?”
“金爷,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林默的语气放得很低,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恭敬,“今晚喝得有点急,确实有些头晕,提前离场,失礼了。这不,刚缓过劲来,越想越觉得不对,特别是没来得及跟周书记和那位……那位女士道别,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他故意在“那位女士”这里停顿了一下,表现出一个底层小官面对大人物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的局促。
电话那头的金爷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意味深长。
“呵呵,年轻人,知礼数,是好事。”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悠悠地说道,“你送的那幅画,我找几个老朋友连夜看了,都说是真迹无疑。小林啊,你这次可不是立了功,是送了我一份天大的人情。说吧,想要点什么回报?”
林默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对方的试探。他如果顺势提出什么要求,就落了下乘,也暴露了自己急功近利的心态。
“金爷,您这话就见外了。”林默的语气变得诚恳起来,“那画放在我们单位的库房里是蒙尘,到了您这样的行家手里,才是真正的价值连城。我一个晚辈,能有机会跟您和各位前辈学习,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哪还敢要什么回报。”
“哈哈哈哈!”金爷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你这个小滑头!说话滴水不漏,比我们单位那些写材料的笔杆子强多了!行了,不逗你了。”
他话锋一转,终于回到了林默最关心的问题上:“你说的那位女士,是我们江南会的贵客。她姓陈,单名一个娇字,娇气的娇。”
陈娇。
林默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陈小姐?”他试探着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上流社会的向往和好奇,“听口音不像是我们江州本地人,是省城来的大人物吧?”
金爷在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在评估告诉林默这些,是否合适。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金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丝告诫的意味:“小林,你是个聪明人,我就跟你透个底。陈小姐的父亲,是省政法委的陈书记。”
轰!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林默的脑海中炸响。
省政法委书记!
这个职位,在整个江东省的权力体系中,是何等重要的存在!掌管着全省的公安、检察、法院、司法、国安系统,是名副其实的“刀把子”!
怪不得,周良安会对她如此殷勤。
怪不得,她身上会带着那种俯瞰众生的“牧羊人”气场。
原来,周良安这棵大树,根已经扎到了省里,而且是扎在了最硬、最要害的那块地上!
林默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他之前对周良安的评估,还是太浅了。他以为周良安只是江州的一条地头蛇,最多有些市里的关系网。可现在看来,人家早就布好了通天的棋局。
城南旧改项目,恐怕不仅仅是周良安自己的政绩工程,更是他献给陈家,或者说,献给陈书记的一份厚礼。
“怎么,吓着了?”金爷敏锐地察觉到了林默呼吸的细微变化。
“没……没有。”林默连忙稳住心神,用一种近乎崇拜的语气说,“就是觉得……太震撼了。我这种小人物,平时连区长都难得见一面,没想到今晚能和陈书记的千金同处一室。金爷,您这江南会,真是卧虎藏龙啊。”
他这番“没见过世面”的感慨,似乎取悦了金爷。
“呵呵,所以说,让你多出来走动走动是对的。小林,你很有潜力,陈小姐也很欣赏你。”金爷抛出了一个让林默心惊肉跳的诱饵。
“陈小姐欣赏我?”林默故作惊讶。
“你那番‘人心是杆秤’的说法,有点意思。她这人,不喜欢那些只知道阿谀奉承的草包,也不喜欢那些自作聪明的愣头青。你嘛,刚刚好。”金…爷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她临走前,特意交代我,说你是个可造之材,让我多‘关照’你一下。”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
“关照”这两个字,从金爷嘴里说出来,意味可就太多了。是提携?是监视?还是……驯化?
“这……这我可担当不起。我就是胡说八道了几句,让陈小姐见笑了。”林默的姿态放得更低了。
“行了,别谦虚了。”金爷似乎不想再这个话题上多谈,“你的价值,我们都看到了。以后,江南会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对了……”
金爷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话语里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
“明晚,会所有一场小范围的‘拍卖会’,拍的东西,外面可见不着。周书记和陈小姐都会来。有没有兴趣,来开开眼界?”
来了!
林默知道,这才是今晚这通电话,最大的收获。
这不仅是一个邀请,更是一个测试。他今晚的表现,为他赢得了进入更核心圈子的资格。而明晚的拍卖会,就是他能否真正踏入这个圈子的终极考验。
“有!当然有兴趣!”林默立刻表现出受宠若惊的狂喜,“谢谢金爷!谢谢金爷提携!我明晚一定准时到!”
“嗯,那就这样,我这边还有事。”
金爷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车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林默握着手机,手心已经满是汗水。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信息量太大了。
陈娇,省政法委书记的女儿。
周良安,攀上了这棵高枝的市委副书记。
一场特殊的“拍卖会”。
这盘棋的复杂和凶险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夏清月在江州,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周良安,而是他背后那张来自省城的、无形的权力大网。
难怪夏清月会说,这盘棋,不能在江州下。
林默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危险,也意味着机遇。对方既然主动邀请他去看这场“拍卖会”,就说明在他身上看到了某种“价值”。而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深入虎穴,看一看这群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他发动了汽车,没有回家,而是调转车头,朝着夏清月家的方向驶去。
有些事,他必须立刻、当面,向夏市长汇报。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江南会所最顶层的一间茶室里,金爷正恭敬地将手机递还给面前的女人。
正是刚刚“离去”的陈娇。
她接过手机,优雅地抿了一口茶,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有点意思。像一只闯进瓷器店的小老鼠,明明怕得要死,却还硬撑着,想偷一块最大的奶酪。”
金爷在一旁笑道:“小姐,这小子确实是个人才。那番话,说得连我都挑不出毛病。要不要,我再派人敲打敲打他?”
“不必。”陈娇摆了摆手,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鱼太精了,就不好玩了。让他来,我倒要看看,明晚的场子,他接不接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