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睿从木盒里又摸出两个瓶子，都是深棕色的玻璃所制，瓶身带着细腻的磨砂，透着几分沉稳。
他先拿起左边那只，标签上用小楷写着“甘油”二字，转身递给正低头整理药箱的孙小筱：“师姐，这个你收着。”
孙小筱抬头接过，瓶身沉甸甸的，里面装着无色透明的液体，凑近闻了闻，没什么特别的气味。“这是……？”
“甘油。我做肥皂时剩下的产物。”陈睿笑道，“冬天快到了，风大，师姐整日抓药、碾药，手上难免干裂。每晚睡前取些涂在手上，能护着皮肤不开裂。”
他见孙小筱指尖果然有些泛红，还带着几道细小的口子。
孙小筱倒出一滴在指尖搓了搓，只觉滑腻清爽，不似油脂那般黏糊。
试了试，果然觉得皮肤瞬间润了许多，连指甲缝里的干涩都缓解了，忍不住弯眼笑了：“多谢师弟，这比我娘给的猪油膏好用多了。”她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放进自己的药囊，像是藏了件宝贝。
陈睿转而拿起另一只瓶子，标签上写着“硝酸甘油”，递到孙思邈面前：“仙长，这个东西，或许能救急症。”
孙思邈接过瓶子，对着光看了看，液体比甘油略稠些，在棕色瓶身里泛着淡淡的琥珀光。
“这又是你捣鼓出来的新奇物事？”他拧开瓶塞闻了闻，只觉一股微苦的气息，混着些微的辛辣，不似寻常药材的味道。
“是前些日子做蒸馏实验时偶然得的。”陈睿解释道，“若是遇到病人突然胸口绞痛、喘不上气，脸色发紫，取一滴放在舌下含着，或许能缓过来。就像水渠堵了，它能暂时撑开个小口，让气血先通一阵。不过，这东西怕光，也怕热，还怕振动。需得妥善保管。”
孙思邈眉头微动：“哦？竟有这等功效？老夫见多了心脉骤停的急症，往往来不及施针用药……这药能撑多久？”
“难说，短则片刻，长则一炷香。”陈睿语气郑重，“但只能救急，不能根治。而且有讲究——必须用这种棕色瓶子装，怕光；打开后要立刻密封，暴露在光下两个月就没用了。每次最多用一滴，多了反而伤体。”
他顿了顿，补充道：“仙长若是遇到合适的病人，不妨试试，但一定要说清利弊，让人家自己拿主意。”
孙思邈仔细听着，指尖在瓶身上轻轻摩挲，忽然想起什么：“前几日去秦将军府中问诊，秦将军时常夜里胸痛，坐起来喘半宿才能缓过来，这药……能用吗？”
“秦将军？莫非是秦琼秦将军？若真是心脉瘀阻的急症，或许能试试。”陈睿道。
“对，就是他！他早年乱了心脉，恰对此症。”（这里是编造的，请勿以史实印证。）
陈睿想起秦琼不到五十岁就去世了，却不知道是什么病症，又说：“要提前跟他说清楚，这是新制的药，效果尚未完全验证，愿不愿意试，全看他自己。”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只能舌下含服，不可吞下，否则药效大减，还可能伤脾胃。”
孙思邈把瓶子小心收好，放进阴凉背光的陶罐里，神色凝重：“好，我记下了。若是再遇到合适的病例，定会谨慎试用，仔细记录反应。”
陈睿见他重视，心里稍安，又道：“仙长，这硝酸甘油是液体，携带不便，还容易失效。我想把它制成片剂，像丸药那样，一片含服即可，保质期或许能长些。只是我不懂制药的法子，您身边有没有擅长制丸药、片剂的徒弟？或许可以一起试试。”
孙思邈把瓶子揣进怀里，指尖在瓶身上轻轻摩挲，忽然看向正在给药柜贴标签的孙小筱，眼里露出笑意：“你说想把这水剂做成片剂？巧了，我这孙女，最擅长调制药丸。”
孙小筱闻言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爷爷又取笑我。我不过是跟着您学了些制丸的法子，把药粉搓成丸，裹上蜜衣罢了。”
“哪里是取笑？”孙思邈道，“你做的‘香砂六君丸’，大小均匀，蜜衣薄厚一致，连药行的掌柜都夸好。让你试试把这硝酸甘油做成片剂，有何不可？”
陈睿眼睛一亮：“师姐会制丸？那再好不过！片剂和丸剂道理相通，都是把药料凝固成型，只是片剂更紧实些，或许还能裹层糖衣防潮。”
他走到孙小筱身边，拿起她刚做好的一碟药丸，大小果然均匀，像一粒粒圆润的珍珠。
“师姐你看，咱们可以把硝酸甘油和些药粉混在一起，压成薄片，像这样……”他用指尖捏起两粒药丸，轻轻一压，“做成指甲盖大小的片子，舌下含服，起效更快。”
孙小筱歪头想了想：“药粉？是不是像制丸时加的豆粉面粉糊？既能定型，又不影响药效？”
“正是！”陈睿喜道，“师姐一点就透。咱们可以试试用山药粉做辅料，既平和，又能黏合。先调些稀糊，掺进硝酸甘油溶液，再压成片，晾干后裹层糖衣防潮。”
孙小筱拿起那瓶硝酸甘油，仔细看了看：“这液体怕光，制片时得在背光的屋里做；压片的模子得干净，不能沾别的药味……我这就去准备些山药粉和小铜模子？”
“不急。”孙思邈摆手道，“这东西性子烈，得先试试比例。小筱，你明日去怀德坊找陈小子，你们俩慢慢琢磨，从少量开始试，把每次的用料、手法、成色都记下来，就像记今日的手术过程一样。”
“嗯！”孙小筱用力点头，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我这就去拿本子记下来：硝酸甘油一钱，配山药粉五钱……压片时用多大力度？要不要加蜜？”
陈睿笑着接过话头：“咱们先不加蜜，试试只用粉糊；力度从轻到重，看哪种能压得紧实又不碎裂……”
陈睿指尖在硝酸甘油瓶身上轻轻敲了敲，忽然想起一事，眉头微蹙：“对了，这片剂要成，还得用几乎无水的酒精才行。我昨日提纯的酒精，含水量还是高了些，混进药粉里容易让硝酸甘油受潮，压出来的片子软塌塌的，药效也不稳。”
孙小筱正把甘油瓶小心收进抽屉，闻言抬头：“那……还得再蒸馏一次？”
“不止一次。”陈睿道，“得用分馏法，一点点把水分逼出来，至少提纯到九成以上，才能当粘合剂。这活儿急不得，我回去得盯着炉子慢慢炼，估计得耗上一整天。”他看了眼窗外，日头已过正午，“等提纯好了，我再让人来喊你。”
孙思邈在一旁听着，抚须道：“无水酒精？老道我药局里倒有些陈年的烈酒，是早年用古法酿的，性子烈得很，或许能用？”
“还是我自己再提纯稳妥些。”陈睿笑道，“仙长的酒留着配药吧，我那套玻璃蒸馏器更准些，能掐着温度馏出最纯的部分。”他转而对孙小筱道，“师姐，你这边也能先做些准备。”
“要准备什么？”孙小筱连忙取过纸笔，准备记录。
“山药粉。”陈睿道，“得用当年的新山药，去皮切片，蒸熟了烘干，再碾成细粉——越细越好，像面粉那样。这粉性子平和，又有黏性，能把硝酸甘油和酒精黏合成型，还不影响药效。”
他想起前些日子去草堂村看过，地里的山药藤已有些枯黄，想来快到收获的时候了。
孙小筱认真记下：“去皮、切片、蒸熟、烘干、碾粉……记下了。还有别的吗？”
“再备几块小铜模子。”陈睿比划着，“像小手指那么大，半厘厚就行，边缘要光滑，这样压出来的片剂才规整。对了，我还得准备一块平板玻璃，到时候把药粉倒在平板玻璃上拌，不容易沾灰。”
孙思邈在一旁补充：“再备些蜜蜡，熔了之后可以给片剂裹层衣，防潮。”
“仙长说的是。”陈睿点头，“裹了蜜蜡衣，保质期或许能再长些。”
他看了看天色，起身道：“那我先回怀德坊提纯乙醇，争取后日能弄好。等我那边妥了，就派人来喊你，咱们在院子里里支张案子，慢慢试制片剂。”
“好。”孙小筱把纸条仔细折好，放进药囊，“我这就去安排人买山药，再找铜匠打模子，保准你那边一好，我这边就能开工。”
孙思邈送陈睿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那孩子醒了之后喝了些米油，气色好了些，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了。”陈睿笑着摆手，“有仙长和师姐照看着，我放心得很。等片剂做出来了，我再来看他。”他顿了顿，又道，“仙长，硝酸甘油性子烈，您收着的时候可得离火远些。”
“放心吧，我晓得轻重。”孙思邈挥挥手，“快去忙你的，等着你的无水酒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