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那扇门后,蓝光微微晃动。陈九黎站在门口,手指搭在伞柄上,指节轻轻一压,伞骨发出极轻的“咔”声。
屋里笔尖停了。
几息之后,那个声音又响起:“进来吧。”
他推门进去,动作不快,脚步却稳了下来。肩头微松,脸上那层恍惚散去,像揭了张薄纸。屋内药柜林立,冷光映着玻璃瓶,瓶身标签全是手写体,墨迹整齐得不像活人写的。
桌后那人还坐着,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嘴角挂着笑:“你终于来了。”
陈九黎没应,反手把门带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往前走了两步,在离桌子三尺的地方停下,右手垂在身侧,拇指悄悄顶开了袖中银针的暗扣。
“我走过了七盏引魂灯,踩碎了四根心镜线。”他开口,语气平淡,“你的人拦不住我。但我还是来了——你说,为什么?”
院长缓缓放下笔,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掌心朝上,像是在展示自己毫无防备。“因为你心里清楚,对抗只会让你更快消失。”他说,“而合作,能让你知道真相。”
“真相?”陈九黎冷笑一声,“我看见的东西,比你想的多得多。”
话音落,他左眼瞳孔猛地一缩,金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视线穿透对方皮肉,直刺胸腔——一团黑影蜷在肋骨之间,七根细丝从脊椎穿入,像藤蔓缠绕枯树。那东西正随着呼吸微微蠕动,仿佛睡着了,又仿佛在等什么。
他收回目光,神色不动。
“你体内的‘客人’,比我想象的更难缠。”他说。
院长先是一怔,随即大笑出声,笑声里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他抬手摘下眼镜,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眶,里面没有眼球,只有一层灰白色的膜。“你能看见它?”他声音变了调,低了几分,像是从地底传来,“好,很好。那就说明你够格。”
陈九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抬起,用指甲在掌心划了一道。血珠渗出来,他顺势一抹,涂在伞骨第三节铜钱上。那枚铜钱轻轻震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这是信号。
他知道外面有人在等。
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拖。
“我想看看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他说,“不只是听,我要参与。”
院长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墙边,拉开一面药柜。柜子后藏着一道铁门,门上有五个凹槽,分别嵌着不同颜色的石头。他伸手按住中央红石,低声念了一句什么,门锁“咔哒”弹开。
“既然你要看,那就先证明诚意。”他转过身,指向角落一张病床,“那边躺着个失魂症患者,魂魄残缺,救不回来。你把他炼成药引,我就带你进密室。”
床上那人盖着白布,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微弱。
陈九黎走过去,掀开布角看了一眼——是个年轻女人,脸色青灰,嘴唇发紫,手腕上有七个针孔,排列成环形。
他掏出空心银针,对准太阳穴缓缓刺入。针尖触到皮肤时,他指尖一颤,体内经脉骤然收紧,一道反噬符顺着血脉逆冲而上,在皮下画出半道隐痕。
针入三分,女人猛地抽搐,喉咙里挤出一声嘶鸣,随即双眼翻白,昏死过去。
“好了。”陈九黎拔针收手,抹掉血迹,“魂已封,明日可入药炉。”
院长走近几步,俯身检查,手指搭在女人颈侧。片刻后,他点头:“不错。你懂规矩。”
陈九黎垂手站在原地,眼角余光扫过窗外——一道闪电撕裂夜空,紧接着雷声炸响,整栋楼都跟着震了半拍。
就是现在。
几乎同时,药库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倒塌。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夹杂着某种虫类快速爬行的窸窣。
院长眉头一皱,转身望向窗外。
“别管。”陈九黎淡淡道,“小事而已。”
“不是小事。”院长声音冷了下来,“药库有五行锁阵,没人能进去。”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雷光劈下,照亮院墙一角——一个身影翻越而出,金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右耳的玳瑁耳坠闪了一下。
是闻人烬。
她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右手撑地,掌心已经泛黑,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但她还是抬头朝主楼看了一眼,然后迅速躲进阴影里。
屋内,院长缓缓转回头,看向陈九黎:“你早就安排好了?”
“我只是想让事情顺利点。”陈九黎笑了笑,“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院长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说得对。那就别浪费时间了。”
他走向铁门,拉开门栓:“你要的东西,都在里面。”
陈九黎没动,而是低头看了看袖中的银针——那根沾过血的空心针正在微微发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迈步跟上。
铁门后是一条狭窄通道,墙壁上嵌着幽蓝的灯石,照得地面泛着水光。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脚步声被吸进深处。
走到尽头,是一间圆形密室。墙上挂满古旧卷轴,中央摆着一张石案,上面放着一本焦边册子,封面字迹斑驳,依稀能辨出几个字:《七杀炼魂谱》。
陈九黎眼神一闪。
他记得这书。
就在他准备靠近时,院长忽然侧身挡住去路:“你看过外面那场爆炸吗?”
“哪一场?”
“药柜倒了,一只玉瓶飞出来。”院长缓缓说,“瓶身上刻着双蛇缠铃——是你认识的人?”
陈九黎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不认识。”
“撒谎。”院长声音低沉下来,“那只瓶子摔裂时,爬出来的虫子拼成了两个字:‘血祭’。”
空气一下子凝住了。
陈九黎盯着他,左手慢慢滑向伞柄。十三枚铜钱安静地挂在骨节上,一动不动。
“你父亲十六年前做过什么,你以为没人知道?”院长继续说,“但他忘了,有些债,是用命也还不清的。”
“那你呢?”陈九黎忽然问,“你是替他说话,还是替你自己?”
院长没回答。
但他胸腔里的黑影动了一下,七根丝线微微震颤。
陈九黎看见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抚过伞面。指尖在第三节铜钱上敲了一下,短促、清脆,像某种暗号。
外面,义庄屋顶。
沈照盘坐在瓦片上,雨水顺着她的发绳流下。她左手按在探阴棒顶端,右手五指张开,掌心伤口尚未愈合,血还在滴。每一滴血落下,都在屋顶画出一道曲折纹路。
最后一滴血坠地时,整座屋顶的纹路突然亮起微光,如同电网贯通。
她咬牙,将探阴棒狠狠插入屋脊裂缝。
“轰!”
一道雷柱自天而降,砸在医馆西侧围墙,火光冲天。
同一瞬间,药库深处,那只摔裂的玉瓶中,黑线虫疯狂扭动,拼出的“血祭”二字开始扭曲变形,竟缓缓重组为三个新字——
“闻、人、烬”。
瓶底残留的符灰混着蛊液,正一滴滴渗入地缝。
地下七层,镇魂坑边缘。
一块石碑悄然裂开,缝隙中渗出暗红液体,顺着台阶往下流淌,像有人在无声哭泣。
主楼密室内。
陈九黎站在石案前,伸手拿起那本《七杀炼魂谱》。书页在他手中轻轻翻动,某一页上写着:“双女同脉,阴阳共祭”,字迹鲜红,像是刚写上去的。
他合上书,塞进怀里。
“你可以走了。”院长说,“明天这个时候,我要看到新的药引。”
陈九黎点头,转身朝门口走去。
手搭上门框时,他忽然停下,低声说了句:“你撑不了多久了。”
门关上。
走廊里只剩他一个人。
他靠在墙边,缓缓吐出一口气,左手从怀中取出一片烧焦的纸角——那是他刚才趁机从书上撕下的残页,上面只有一个词:
“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