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节的风裹挟着庭院里石榴树的落叶，轻飘飘落在谢安的青缎锦袍上，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书房内，父亲谢承业严厉的斥责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那支被掷在案几上的狼毫笔，墨汁溅在宣纸“修身齐家”四字上，晕开一团刺目的黑，像极了他此刻晦暗的心境 。
“你可知错？身为谢家二公子，整日游手好闲，账目算错三笔，连基本的商事章程都记不全，将来如何撑起门户？”谢承业的声音里满是失望，那眼神像一把钝刀，割得谢安心头发紧。他想辩解，说最近心思不宁，可话到嘴边，却被父亲冷冷的目光逼了回去。
从书房出来，他本想回自己院落寻个清净，路过柳姨娘的院子时，却被柳姨娘贴身侍女拦了下来。“二公子，姨娘正等您呢。”侍女的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谢安心里咯噔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
柳姨娘正坐在窗边暗自生闷气，见他进来，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重重搁在桌上，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我听说，你又被老爷训了？真是没用！你看看你大哥，如今在朝中步步高升，再看看你，连家里这点事都做不好，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谢安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知道母亲心里委屈，父亲宠着大哥谢浩楠，连带着府里的下人都多了几分趋炎附势。可这些怨气，为何偏偏要撒在他身上？他猛地抬头，看向柳姨娘：“若不是谢浩楠回来，父亲怎会对我这般严厉？从前他何曾这般苛责过我！”
这话像点燃了引线，柳姨娘猛地站起身，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自己不争气，倒怪起你大哥来了！我听说，你大哥能晋升江南副总兵、苏州府通判，全靠周显大人的关系！若不是周云溪姑娘看上他，他哪有这般好命？你有能耐也让官家小姐瞧了去……”
“靠姻亲上位？”谢安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眼里瞬间燃起了嫉妒的火焰 。他想起谢浩楠刚被寻回府时，自己还带着几分好奇，可后来，父亲的夸赞、下人的敬畏、连府里的宴席，谢浩楠都成了最受瞩目的存在。尤其是上次谢浩楠治水归来，百姓敲锣打鼓地送匾额，那阵仗，比高中状元还要热闹。
“凭什么？”谢安一拳砸在廊柱上，指节泛白，“他不过是个在外漂泊多年的野孩子，凭什么回来就抢走我的一切？治水功劳？还不都是底下人替他做的，他不过是借着周显将军的关系，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嫉妒像藤蔓，在他心里疯狂滋长，父亲的训斥，母亲的责骂缠绕着他的理智。他转身回到自己的院落，叫来贴身小厮福子，压低声音吩咐：“你去寻几个嘴碎的市井泼皮，就说谢浩楠能当上江南副总兵、苏州府通判，全是靠岳丈周显暗中运作，就连这次抗洪救灾的功劳，也是抢了手下将士的，他自己根本没做什么实事 。”
福子愣了一下，面露难色：“公子，这...这要是被老爷知道了，怕是又要受家法的。”
“怕什么？”谢安眼神阴鸷，“你只管去做，做得干净些，别让人查到我头上。只要这谣言传出去，看他谢浩楠还怎么在人前装模作样！”福子被他眼中的狠厉吓住，不敢再多说，只能点头应下，转身匆匆离去 。
不过半日，谣言便像长了翅膀，在苏州城的街头巷尾传开了。茶馆里，两个茶客正压低声音议论：“你们听说了吗？那位刚晋升的谢浩楠谢大人，是靠外戚上位的，治水功劳都是假的。”
话音刚落，邻桌一位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猛地拍桌站起身，怒目圆睁：“你胡说什么！”汉子名叫王二，是城南的菜农，今年汛期，他家的菜地被洪水淹了，是谢浩楠带着兵丁，在堤坝上连续守了三天三夜，扛着沙袋堵管涌，才保住了城郊的万亩良田 。
“我亲眼看见谢大人跳进齐腰深的洪水里，跟兵丁们一起扛沙袋，手上磨得全是血泡，连一口热饭都顾不上吃。你竟敢说他抢功劳？”王二的声音越来越大，茶馆里的人都围了过来 。
另一位老者也跟着开口，他是河边的摆渡人，汛期时曾划着小船给堤坝上的将士送物资：“谢大人待百姓亲如家人，上次我送物资时，见他把自己的干粮分给受伤的兵丁，自己啃硬邦邦的窝头。这样的好官，怎么会抢功劳？你们别听信谣言，乱嚼舌根！”
“就是！谢大人治水的时候，我们都去帮忙扛沙袋了，他从早到晚都在堤坝上指挥，嗓子都喊哑了。若不是他，咱们这南城早就被淹了！”
“谁再敢说谢大人坏话，我第一个不答应！”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义愤填膺，刚才散播谣言的两个茶客吓得脸色发白，慌忙起身溜走了 。不仅是茶馆，街头巷尾，只要有人提起这谣言，都会被百姓怼回去。有几个被福子收买的泼皮，刚在街头嚼舌根，就被愤怒的百姓围起来，不仅被骂得狗血淋头，还被扭送到了官府 。
谣言还没传到谢浩楠耳中，倒先飘进了谢玥的耳朵里。谢玥性子泼辣，最是护着刚认回府的大哥谢浩楠。她在首饰铺挑选簪子，听见两个丫鬟在议论谢浩楠的谣言，当即气得柳眉倒竖，上前一把抓住其中一个丫鬟的手腕：“这谣言是谁传出来的？从实招来！”
那丫鬟被她的气势吓住，结结巴巴地说：“是...是街上的泼皮说的，他们说是...是听谢二公子身边的福子吩咐的 。”
谢玥心里一沉，不用想也知道是二哥谢安搞的鬼。她怒火中烧，立刻带着贴身丫鬟赶回老宅，直奔谢安的院落。此时福子正低头垂手站在廊下，谢玥上前，不由分说，扬起手就给了他两个响亮的耳光 。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帮着你家公子散播谣言，诋毁我大哥！”谢玥的声音带着怒气，“你现在就去告诉你家公子，若是再敢耍这些阴损手段，我就去告诉父亲，让他用家法好好教训你家公子！”
福子被打得脸颊通红，捂着脸，连滚带爬地跑进书房。谢安正坐在案前喝茶，等着听谣言发酵的好消息，见福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还以为事情成了，刚要开口，就见福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公子，不好了！三小姐知道了，她...她打了我，还说要告诉老爷，请家法教训您 ！”
“什么？”谢安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不怕谢浩楠，也不怕柳姨娘念叨，可他最怕父亲的家法。上次他被父亲打了三十大板，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 。
“还有...还有外面的百姓，他们都在维护谢大人，那些散播谣言的泼皮，都被百姓扭送官府了 。”福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头埋得更低了。
谢安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报复，不仅没能诋毁谢浩楠，反而引火烧身。百姓的维护，谢玥的警告，还有父亲可能降下的家法，像三座大山压在他心头 。
“让你做的隐秘些，你怎地这般不小心……...”谢安喃喃自语，眼神空洞。他看着窗外飘落的枯叶，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很无用，从来都不是谢浩楠抢走了他的宠爱，而是谢浩楠靠自己的本事，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而他，只会躲在背后耍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