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部长,我明白。”
“请您放心,也请各位首长放心。”
祁同伟握着那份文件,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刘部长。”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一丝迟疑。
“如果……”
“我们抓到了赵瑞龙,也截住了这笔钱。”
“但赵瑞龙一口咬死,这事儿跟他爹没关系,我们又找不到直接指向赵立春的证据……”
“那最后,这口锅,会不会扣在我头上?”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问题。
官场之上,做事可以,但不能做没有退路的事。
这次行动,他站在风口浪尖,是执刀人,也最容易成为那个被牺牲的弃子。
一旦失败,赵家父子反咬一口,他祁同伟就是那个“构陷高级干部”的罪人。
到时候,别说常委的位置,能保住现在的一切都算烧高香了。
刘部长的脸上,那严肃的表情忽然化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过身,缓步走回了茶台边。
“证据这种东西……”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紫砂茶壶,对着祁同伟面前那只已经空了的茶杯,倾斜壶嘴。
“有时候,是需要人帮他‘找到’方向的。”
一股滚烫的茶水,带着袅袅白气,重新注满了那只白瓷小杯。
茶香四溢。
祁同伟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听懂了。
“制造理由”。
如果赵瑞龙不开口,就制造让他开口的理由。
如果证据链连不上赵立春,就制造一条能连上的证据链。
这……风险太大了。
伪造证据,陷害一名在职的国家级领导干部。
这要是被捅出去,就是一场天大的政治地震,在场的所有人都得粉身碎骨。
祁同伟沉默了。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空气仿佛凝固了。
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刘部长将茶壶轻轻放回原位,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当然,那是万不得已的最后一步。”
“不到山穷水尽,谁也不想走到那一步。”
“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没糊涂。”
刘部长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然后又指了指祁同伟面前的那一杯。
“来。”
“以茶代酒。”
“祝你,旗开得胜。”
这三个字,他说得格外重。
这杯茶,既是送行的酒,也是一份沉甸甸的军令状。
祁同伟不再犹豫。
他走上前,端起那杯滚烫的茶,茶杯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烫得惊人。
他看了一眼刘部长,然后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滚烫的茶汤顺着喉咙滑入胃里,仿佛一团火在胸腹间燃烧。
“我去了。”
他放下茶杯,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这一次,再无半分停留。
……
四个小时后。
港岛国际机场。
飞机的轮子与跑道接触,发出一阵剧烈的摩擦声,巨大的惯性将祁同伟的身体向前推了一下。
他睁开眼,看向窗外。
一片完全陌生的景象。
密集到令人窒息的摩天大楼,像是钢筋水泥构成的丛林,直插云霄。
远处的海面上,轮船穿梭,留下白色的航迹。
这座城市的繁华与活力,透过机舱的双层玻璃,扑面而来。
走出机场,一股湿热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
带着海洋特有的咸腥味,混杂着各种香水与食物的味道。
耳边是粤语和各种口音的英语,嘈杂,却充满生机。
他拦下一辆红色的丰田出租车。
“你好,去湾仔,警察总部。”
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他一眼,回道。
“好嘞,先生。”
“坐稳啦。”
车子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河。
双层的巴士,叮叮作响的电车,还有各种悬挂着两地牌照的豪华轿车。
祁同伟靠在后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这里的一切,都与汉东,与京平,截然不同。
他像一个闯入者,带着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目的,来到这座光怪陆离的东方之珠。
半小时后,出租车稳稳停在一栋极具现代感的玻璃幕墙大楼前。
大楼顶端,警徽的标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里就是港岛警务处总部。
祁同伟付了车费,推门下车。
他抬头仰望着这栋大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下摆,迈步走了进去。
大厅里冷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湿热形成鲜明对比。
地面光可鉴人,穿着各式制服的警员来来往往,脚步匆匆,气氛严肃而高效。
他走到前台。
“你好,我叫祁同伟,从内地过来,和你们曾向荣处长有预约。”
前台的女警员很年轻,听到他的话,脸上露出一丝礼貌而职业的微笑。
“祁先生,请您稍等。”
她拿起电话,低声用粤语沟通着什么,眼睛不时瞟向祁同伟。
祁同伟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神色平静,目光却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四周。
他能感觉到,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正从不同角落投向自己。
看来,他的一举一动,早已在对方的监控之下。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
“祁厅长,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普通话字正腔圆,带着一种刻意练习过的标准。
祁同伟循声望去。
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快步向他走来。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女士西装套裙,头发盘在脑后,显得干练利落。
妆容精致,脸上挂着热络的笑容,那笑容的弧度,仿佛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
“我是警务处公共关系科的梁紫薇。”
她主动伸出手。
“欢迎您来到港岛。”
祁同伟伸出手,与她轻轻一握。
她的手很凉,指尖带着一丝冷意,与她脸上热情的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梁科长,你好。”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这个接待规格,有点意思。
按理说,他以汉东公安厅长的身份到访。
即便是非正式的,对方也应该派一个级别相当的联络处官员来对接。
直接让公共关系科的科长出面,而且是这种远超常规的热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
“祁厅长,您一路辛苦了。”
梁紫薇的笑容依旧无可挑剔。
“我们副处长已经在楼上等您了,请跟我来。”
副处长?
祁同伟的眉梢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他的身份是汉东省副省长,兼任公安厅长。
无论从行政级别还是警务等级来看,与他对等的。
都应该是港岛警务处的最高长官,处长曾向荣。
现在,派一个副处长来见他?
这是什么意思?
是对方的傲慢,还是在刻意保持距离?
又或者,是某种试探?
祁同伟心中念头飞转,脸上却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