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密林中的殊死搏斗,又吞食了撼山罡那蕴含磅礴大地精元的血肉,四人体内的灵息与体力都得到了极大的补充和淬炼,根基愈发稳固。尽管连番激战与精神高度紧张,让一股深沉疲惫如潮水阵阵袭来,但无人敢在此刻真正放松。无相门那神出鬼没的诡异手段,如同一根无形的毒刺,始终悬在众人心头,提醒着他们危险从未远离。
月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在崎岖的山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四道身影在林间疾行,偶尔被他们脚步声惊起的夜鸟,会发出一两声凄厉的鸣叫,划破夜的宁静,但很快又被沙沙的脚步声所淹没。
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至中天,灼热的阳光终于穿透了林地的最后一层屏障,将温暖洒在他们风尘仆仆的身上。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官道出现在前方,远处,一座规模宏伟、人烟稠密的城镇轮廓,在蒸腾的暑气中若隐若现。那高大的城门口,一块饱经风霜的巨大石碑上,龙飞凤舞地镌刻着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落霞镇。
“总算到了!”苏清夙长舒一口气,抬起秀气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紧绷了一夜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轻松。连续的奔波,即便是修士也感到吃不消。
楚元珩却比任何人都更加谨慎。他停下脚步,视线锐利地扫过远方城门处那川流不息的人群,他沉声说:“进城前,我们得做些准备。”
他转向苏清夙,语气客气:“清夙姑娘,你的易容法术,可否施展一下?我们需要彻底改换面貌。”
“没问题!这种小事,包在我身上!”苏清夙最喜欢这种能让她大显身手的时刻,一扫之前的疲态。她兴致勃勃地从随身的小巧锦囊中,取出一枚约莫半个巴掌大的菱花镜。镜子的边缘镶嵌着一圈细碎而不知名的蓝色晶石,在阳光下闪烁着迷离的光彩。
她口中轻声念动着一段活泼的咒语,指尖在光滑的镜面上轻轻一点,一圈淡蓝色的光晕便如投入静湖的石子,荡漾开一圈圈柔和的涟漪。
“你想变成什么样?”她举着镜子,对着楚元珩调皮地眨了眨眼,“我保证,能把你现在这张招蜂引蝶的小白脸,变得比路边的石头还不起眼!”
楚元珩无奈地摇摇头,对她的调侃不以为意。他指着路边一位正挑担子、汗流浃背走过的农夫,那农夫皮肤黝黑,面容憨厚,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普通相貌。“不必俊俏,普通些就好,像那位大叔就行。”
苏清夙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她催动法术,菱花镜射出一道柔和的光芒,将楚元珩完全笼罩。光芒散去之后,原地站着的,不再是那个眉清目秀、气质沉稳的少年皇子,而是一个皮肤黝黑、脸颊上还带着几分风霜之色的中年汉子,就连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都显得有几分木讷和迟钝。
“噗嗤……”一旁的徐璃音,在看到他这副与本人气质截然相反的模样时,一直紧紧抿着的嘴角,竟忍不住微微上扬。那笑容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宛如极北之地的冰雪初融,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美丽,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温柔了几分。
岳沉岳则毫无顾忌地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哈哈大笑,他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在楚元珩的肩膀上,震得他一个趔趄:“元珩兄弟,你这模样,若是回我们五岳门,都不用出手,单凭这张脸,就能把后山那几头最凶的野猪给活活吓跑!”
楚元珩摸着那陌生的触感,感受着那陌生的触感,倒也毫不在意。他的内心远比外表要强大和专注。他郑重地对苏清夙说:“为了安全,我们四个人都需要改变样貌。动静越小越好。”
很快,在苏清夙的“妙手”之下,四人都换了一副全新的面孔。岳沉岳变成了一个更加魁梧、满脸络腮胡的凶恶壮汉,看起来就像个不好惹的镖师;苏清夙则将自己变成了一个脸上带着几点可爱雀斑的邻家少女,显得天真无邪;而徐璃音,则被苏清夙细心地调整了眉眼,褪去了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她那绝世容颜变得柔和许多,像个出门在外、涉世未深的大家闺秀。
落霞镇不愧是方圆百里内最大的城镇。时值正午,镇内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一片繁华景象。宽阔的青石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楼、茶馆、当铺、布庄,应有尽有。货郎们挑着担子,用带着各地口音的腔调大声叫卖;天真烂漫的孩童们在人群中追逐嬉笑;街角的茶馆里,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一拍,便引来满堂喝彩。这一切,交织成一曲充满人间烟火气,生机勃勃的乐章。
苏清夙瞬间就被这热闹的景象彻底吸引了。她像一只刚挣脱樊笼的鸟儿,叽叽喳喳,对什么都感到新奇。一会儿被路边那个用糖稀吹塑出各种惟妙惟肖动物造型的糖人摊子勾去目光,一会儿又对首饰铺子里那些闪闪发光的珠钗耳环好奇不已。
岳沉岳则目标明确,他那魁梧的身躯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四处拉着路人,用他那瓮声瓮气的声音打听:“老乡,劳驾问一下,这镇上哪家客栈最大最气派?哪里的酒楼菜最好吃?”
徐璃音自幼在与世隔绝的徐家山庄长大,之后便是长达十年的魂魄飘零,在死寂断魂谷中游荡。她从未见过如此繁华拥挤的景象。人群的喧嚣、各种气味的混合、陌生人无意间的肢体触碰,都让她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与无措。她下意识地向易容后的楚元珩身边靠了靠,仿佛只有在他那沉稳的气场范围内,才能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安全。这尘世的喧嚣让她感到一阵阵的眩晕,与断魂谷那永恒的死寂形成了太过强烈的、几乎让她无法承受的反差。
楚元珩对此倒是习以为常。他在皇城中见过的阵仗远胜于此。他一边留意着周围的环境,防备着任何可能的危险,一边不动声色地倾听着路边行人的闲谈。他希望能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一些关于京城之乱的蛛丝马迹。
很快,岳沉岳便带着一脸的得意回来了。在一个热心路人的指点下,他成功找到了镇上最大、也最负盛名的一家客栈——“迎仙居”。
客栈的伙计本来看他们四人风尘仆仆,衣着普通,脸上还带着几分怠慢。可岳沉岳二话不说,从怀里摸出一块纯金打造、入手沉甸甸、正面刻着巍峨山岳图纹的腰牌,“啪”的一声拍在柜台上。那掌柜的本来正低头拨着算盘,闻声抬头只瞥了一眼那腰牌,脸上的神情立刻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从敷衍瞬间变成了极致的谄媚。他连忙从柜台后绕出来,一路小跑,点头哈腰地迎上前来,恭敬地说道:“哎呀!原来是五岳门的贵客,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望贵客海涵。几位客官里边请,一切用度开销,都记在账上便是。”
这枚腰牌,不仅仅是身份象征,更如同一张没有上限的信用令牌,是五岳门核心弟子行走江湖时,身份与财力的最佳证明。
苏清夙见状,眼睛一亮,立刻凑到伙计面前,兴奋地问道:“小二哥,这城里哪里有最好的绸缎庄和胭脂铺呀?快告诉我!”
四人顺利入住。客栈给他们安排了二楼最安静的两间相邻的上房。苏清夙一进房间,就迫不及待地嚷着要洗热水澡,除去连日来的风尘与血腥气。她不由分说地拉着徐璃音进了其中一间房,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巨大的柏木桶里很快注满了热气腾腾的水,水面上还撒着店家贴心准备的、散发着清香的玫瑰花瓣。苏清夙欢呼一声,像条快活的鱼儿,率先跳了进去,溅起一片水花。
徐璃音却有些迟疑。她静静地站在桶边,看着那蒸腾的水汽模糊了视线,记忆的闸门仿佛被这温暖的湿气悄然打开,将她拉回了遥远的童年。她想起了小时候,母亲也总是这样为她准备好洗澡水,用那双无比温柔的手,帮她擦拭乌黑的长发,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江南小调。那时的温暖与安宁,是她魂牵梦绕却再也回不去的过往,是支撑她度过十年孤寂岁月的一点微光。
“璃音姐姐,快下来呀,水温正好,可舒服啦!”苏清夙在桶里向她招手,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徐璃音回过神,默默地解开被血污和尘土弄得僵硬的衣衫,缓缓步入水中。温热的水流包裹住身体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从每一寸肌肤一直渗透到冰冷的心底。连日来的疲惫、紧绷的神经、以及内心深处那化不开的悲伤与仇恨,似乎都在这温暖的水中,被一点点地抚平、消融。她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受着这份久违的、几乎让她落泪的安宁。
“谢谢你,清夙。”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柔软。
苏清夙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