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船，从冰冷漆黑的深海一点点艰难上浮。首先回归的是剧痛——后心处被利爪撕裂的灼痛，肩骨撞击的钝痛，以及遍布全身肌肉的酸软无力。紧接着是听觉——一种低频率、稳定而令人不安的嗡鸣，像是某种精密仪器运行的声音，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最后是沉重的眼皮被强行掀开，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冰冷的白光，不带一丝温度，从天花板均匀洒下。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臭氧以及一种极淡的、难以形容的甜腻香气，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霍沉舟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狭窄的、铺着白色无菌单的医疗床上，手腕和脚踝被柔韧却无法挣脱的合成材料束带固定着。身上换了一件蓝色的无菌服，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伤口。
他猛地挣扎了一下，束带立刻收紧，勒进皮肉。剧烈的动作牵扯到后背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眼前阵阵发黑。
“念辞！” 他嘶哑地低吼，目光急切地扫视四周。
这是一个纯白色的、没有任何窗户的狭小房间。除了他身下的医疗床，只有床头一台闪烁着复杂参数的生命监护仪，以及对面墙壁上一面巨大的、应该是单向透视的玻璃。墙壁、天花板、地板都光滑无缝，仿佛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无菌培养皿。
没有门。至少肉眼看不到门。
念辞在哪里？！林兆远那个老怪物在哪里？！
恐惧和焦灼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他强迫自己冷静，深呼吸，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开始仔细观察。监护仪上的数据显示他生命体征基本稳定，但体内有高浓度的镇静剂和肌肉松弛剂残留。那甜腻的香气…他猛地屏住呼吸——是神经抑制剂的气溶胶！林兆远在持续压制他的行动和思考能力！
就在这时，对面墙壁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如同巨大的屏幕被激活，玻璃后面显现出景象——是另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纯白房间！
苏念辞静静躺在一张同样的医疗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水晶。她身上连接着更多的管线和小巧的贴片式监测电极，一台更复杂的仪器在她床头运行，屏幕上流动的数据快得眼花缭乱。她的手腕和脚踝同样被束缚着。
她的情况看起来比霍沉舟更糟，生命体征的曲线微弱而平稳得可怕，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维持在最低能耗的休眠阈值上。
“念辞！” 霍沉舟的心脏被狠狠揪紧，再次挣扎，束带深陷皮肉，却无法撼动分毫。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放轻松…沉舟贤侄…”
一个苍老、迟缓、吐字极其含糊不清的声音，突然在房间里响起，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直接响在霍沉舟的脑海里。声音里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痰音和气短，每一个字都像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挤出来。
“她很好…‘钥匙’…需要…特殊的…保养…”
霍沉舟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房顶某个隐藏的发声器方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林兆远！滚出来！你要对她做什么？！”
“呵…呵…” 那苍老的声音发出断断续续的、如同漏风般的笑声，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怪异的慈祥？，“老了…不中用了…说话…都费劲…”
没有回应他的问题。巨大的单向玻璃屏幕上，画面微微一转，聚焦在苏念辞床头那台复杂仪器的屏幕上。只见一组代表着神经活跃度的数据曲线，突然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尖锐的峰值波动！与此同时，苏念辞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眉心无意识地蹙起，仿佛在抵抗什么。
几乎是同时！
“呃…” 扬声器里传来林兆远一声极其短暂压抑的、仿佛强忍痛苦的闷哼。紧接着是一阵混乱的、像是打翻了什么东西的脆响，以及粗重急促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几秒钟后，那苍老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变得更加虚弱、断续，甚至带上了一丝委屈和困惑：“看…看到没…又不听话了…这‘小钥匙’…总想…自己跑…得…得看牢点…”
这话语逻辑混乱，前言不搭后语，完全像一个重度老年痴呆患者的呓语。
但霍沉舟的心却瞬间沉了下去，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他看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监视！林兆远这个老怪物，竟然将自己的部分神经感知或者生命体征，与禁锢苏念辞的那套系统连接在了一起！念辞任何无意识的挣扎或力量波动，都会直接反馈到林兆远本人身上，造成真实的痛苦或干扰！
这是一种极其恶毒的双重禁锢！一方面持续压制消耗苏念辞，另一方面，林兆远却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被“不听话的孩子”折磨的、可怜无助的老年痴呆患者！他甚至在享受这种痛苦，享受这种将苏念辞的生死挣扎与自己衰老躯体直接挂钩的变态掌控感！
“畜生！你这个该死的畜生！” 霍沉舟目眦欲裂，疯狂的怒火燃烧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挣扎得医疗床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吵…吵死了…” 林兆远的声音带着抱怨和孩童般的烦躁，“老人家…需要…安静…”
他的话音落下，霍沉舟立刻感觉到空气中那甜腻的神经抑制剂浓度陡然升高！同时，手腕和脚踝的束带释放出微弱的电流，刺激着他的神经，带来强烈的麻痹和剧痛！
“呃啊！” 霍沉舟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意识再次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变得摇晃不定。
就在他视线涣散的前一刻，他死死盯着玻璃屏幕——苏念辞床头的仪器屏幕上，代表她脑波活动的区域，突然极其短暂地闪过一小片极其复杂的、淡金色的微小代码符号！速度快得几乎像是幻觉！
而那代码的排列结构…竟然和他之前在母亲宋绾卿那本古老笔记的某一页角落，看到的某个手绘的、类似护身符般的奇特图案…有着惊人的相似？！
这个发现如同电光石火般劈入他混沌的脑海！
母亲…代码…林兆远的连接…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唔…困了…” 林兆远的声音变得愈发含混不清，仿佛随时都会睡着，“老了…精神…不济了…得…得吃点药…”
巨大的玻璃屏幕闪动了一下，画面切换。
不再是苏念辞的房间，而是另一个角度——一个布置得如同奢华卧室却又满是医疗设备的房间。林兆远那腐朽的真身，包裹在柔软的真丝睡衣里，歪靠在一张宽大的电动医疗床上。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衰老不堪，眼神浑浊呆滞，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涎水。一个穿着护士服、面无表情的女人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水和几片颜色怪异的药片，喂到他嘴边。
他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认为这是一个生命快到尽头、需要全天候看护的严重老年痴呆患者，可怜，无助，甚至有些可悲。
然而，就在护士转身放回水杯的刹那——
镜头极其短暂地、也许是因为监控切换的瞬间延迟，捕捉到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老年痴呆患者脸上的微表情！
林兆远那浑浊呆滞的眼睛，极其迅速地、精准地瞥了一眼护士手腕上戴着的一块特制腕表屏幕上的某个数据！那眼神锐利、清醒、充满了计算和冰冷的审视！
仅仅百分之一秒后，当护士转回身时，他又变回了那个眼神空洞、嘴角流涎、连水杯都端不稳的老糊涂。
完美无缺的伪装！天衣无缝的表演！
霍沉舟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这个老怪物！他根本没有老年痴呆！或者，他的痴呆根本就是一层精心编织的、用来欺骗所有人、甚至可能欺骗某些监控系统的画皮！他躲在衰老和糊涂的伪装后面，冷眼看着一切，操控着一切！
那刚才他抱怨苏念辞“不听话”、抱怨“困了”、“吃药”…全部都是表演！是为了强化他虚弱无助的形象！是为了掩盖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同海啸般冲击着霍沉舟！他张开嘴，想要嘶吼，想要揭穿，但高浓度的神经抑制剂和电流的折磨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响。
似乎是玩腻了，或者是达到了某种试探的目的。
“没意思…” 林兆远苍老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和孩童般的任性响起，“睡了…”
巨大的玻璃屏幕瞬间熄灭，重新变回冰冷的单向镜面。
房间内的神经抑制剂浓度开始缓缓下降，束带的电流也停止了。但那种无处不在的监视感和窒息感却更加沉重。
霍沉舟瘫在医疗床上，如同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无菌服。身体暂时脱离了直接的折磨，但精神却承受着更大的酷刑。
林兆远的真面目比他想象的更加恐怖、更加深不可测。而念辞…成了他病态游戏的核心玩物和能源…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
就在他意志几乎要被彻底压垮的瞬间，他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了医疗床冰冷的金属边缘——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划痕。
他猛地一怔，凝聚起最后的精神，仔细感受。
那不是普通的划痕…那痕迹…深浅不一，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和规律…
是摩斯密码？！
谁留下的？！什么时候留下的？！
霍沉舟的心脏猛地一跳，如同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星光。
他屏住呼吸，将所有意识都集中在指尖，全神贯注地感受着那冰冷金属上细微的凹凸痕迹，在脑海中疯狂地破译着…
第一个词被艰难地拼凑出来——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