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至的空气粘稠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裹着灰尘的湿布。苏念辞独自穿过学校后门那条狭窄的、被遗忘的小巷。两侧高墙夹峙,斑驳的墙皮在昏暗中如同剥落的疮疤,只有远处街口劣质霓虹招牌的幽光,鬼魅般涂抹在潮湿的青石路面上,将拉长的影子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物。
她脚步很轻,思绪却在疾驰。下午从霍沉舟公寓匆匆带走的几页文件在书包里沉甸甸地坠着,那是追踪了无数线索才得到的、指向宋绾卿与那家接收五百万赃款空壳公司之间隐秘关联的初始证据。每一行模糊的交易记录,每一个可疑的签名缩写,都像滚烫的炭火,灼烧着她急于揭开真相的神经。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捏皱了单肩包粗糙的帆布。
就在巷子最深处,那点残存的霓虹光彻底被高墙吞没的阴影里,空气骤然凝固。
高跟鞋敲击青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清脆,冰冷,带着一种精心计算的节奏,碾碎了巷子里死水般的寂静。宋绾卿从一堵断墙的暗影里款款步出,像一幅浮出深水的、精心描绘的工笔画。香奈儿套装一丝不苟,唇色是饱满而冷酷的正红。她身后,两个穿着黑西装、宛如铁塔般沉默的保镖无声地堵住了巷子的退路,彻底截断苏念辞的来路。
“苏小姐。”宋绾卿的声音带着一种滑腻的甜,如同淬了蜜的刀锋,“真巧。”
苏念辞猛地顿住脚步,后背瞬间绷紧,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巷口方向,另一个保镖的身影无声地堵死最后一丝空隙。她被彻底困死在这段不足十米的狭长囚笼里。空气里昂贵的香水味此刻浓烈得令人窒息。
“不巧,”苏念辞压下心头翻涌的寒意,强迫自己的声音平稳如冰面,“看来宋小姐等了很久。”
宋绾卿轻轻笑了,向前逼近一步,高跟鞋的细跟几乎要踩到苏念辞的帆布鞋尖。她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在苏念辞年轻却过早沉淀了阴郁的脸上来回刮擦。“沉舟的公寓,空气还好吗?”她问得漫不经心,眼底却淬着毒,“霍家的门槛太高,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爬上去的。有些地方,看一眼都是僭越。”
苏念辞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公寓里那些尚未完全理清的线索碎片,瞬间在脑中翻搅起来。宋绾卿怎么会知道?她压下翻腾的思绪,下颌线绷紧:“宋小姐管得真宽。”
“宽?”宋绾卿的笑容骤然消失,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破沉闷的空气,“一个寄人篱下、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贱种!仗着几分姿色就敢痴心妄想?”她猛地抬手,尖利的指甲几乎戳到苏念辞的鼻尖,“谁给你的胆子,敢碰霍沉舟?!”
话音未落,身后那个堵着巷口的保镖猛地跨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推在苏念辞单薄的肩膀上。巨大的力道让她猝不及防地踉跄后退,后背“砰”一声重重撞上冰冷粗糙的砖墙。后腰处传来尖锐的钝痛,像被铁锤砸中,瞬间抽空了肺里的空气,眼前一阵发黑。书包带子勒进肩胛骨,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唔……”一声闷哼不受控制地从唇齿间溢出,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冷汗瞬间浸湿了额角的碎发。
宋绾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狼狈地抵在墙上喘息,如同欣赏一件被摔坏的廉价瓷器,红唇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她微微倾身,凑到苏念辞耳边,用一种极尽轻蔑、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吐出一串流畅却淬满恶意的韩语:
> **“?? ??, ? ???. ? ?? ??? ??? ?? ?? ?? ???? ?? ???? ???? ?, ???? ??? ?? ???.”**
> *(清醒点吧,贱人。你这种垃圾也配站在宋家面前?滚回家照照镜子,看看你这张被抛弃的杂种脸。)*
每一个音节都像淬毒的冰针,精准地扎进苏念辞灵魂深处最鲜血淋漓的旧伤——被抛弃的孤儿身份,是苏家刻在她骨子里的耻辱烙印。前尘的记忆碎片带着彻骨的寒意汹涌而来:为了讨好那个痴迷韩流文化的三哥苏景辰,多少个日夜她强忍枯燥和厌倦,像完成苦役般硬生生啃下这门语言,只为博得他一个施舍般的眼神。那些卑微讨好的付出,最终换来的,不过是雨夜里更深的背叛和冰冷的车轮碾压。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痛楚和暴怒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前世被车轮碾碎的冰冷绝望,今生被反复践踏的屈辱,连同此刻被围堵、被辱骂的窒息感,化作一股岩浆般炽烈的力量,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苏念辞猛地抬起头。巷口那点残破霓虹的微光恰好落在她眼中,那双被前世血泪浸染过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不再是少女的清亮,而是淬炼于地狱岩浆的、近乎妖异的火焰,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她没有去看那个推搡她的保镖,也没有试图挣扎,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唇齿之间。她迎着宋绾卿那张因刻薄而扭曲的脸,同样用清晰、冰冷、带着金石撞击般质感的韩语,一字一句,砸了回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宋家?宋家算什么东西?口口声声宋家的威严,看来宋小姐对去年被宋先生退货的整容医生很满意?那双假双眼皮,现在还疼吗?顶着这样一张脸,也敢站在我面前?)*
每一个韩语音节都像精准的手术刀,剥开宋绾卿精心维持的完美假面。尤其是那句“被退货的整容医生”,如同一道雪亮的闪电劈开黑暗,瞬间击中宋绾卿竭力掩藏、甚至可能是连霍家都未必知晓的隐秘。
宋绾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精心描画的表情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惊骇欲绝的苍白底色。那双描摹精致的眼睛瞪得几乎裂开,瞳孔因极致的震惊和恐惧骤然收缩,如同见了鬼魅。她精心维持的名媛仪态土崩瓦解,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瘫软在地。
“你…你怎么会…” 她失声尖叫,声音劈裂变形,只剩下纯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连韩语都忘了切换。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连那两个面无表情的保镖,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直刺核心的锋利反击震慑住了,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冰冷、低沉,如同寒铁摩擦般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切入了这紧绷到极致的空气:
“她当然知道。”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猛地投向巷口。
霍沉舟站在那里。
巷口那点微弱而污浊的霓虹光,吝啬地勾勒出他挺拔冷硬的轮廓。他不知何时出现,像一尊从黑暗里突然凝成的雕像。白天的斯文温和荡然无存,此刻他身上只有一种沉凝的、仿佛浸透了寒夜露水的冷硬气场。白衬衫的袖口随意挽至小臂,露出的手腕线条利落,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在幽光下泛着冷金属的质感。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越过僵硬的保镖,越过抖如筛糠的宋绾卿,最终沉沉地落在苏念辞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审视,有某种深藏的锐利,或许还有一丝……意料之中?
他一步步走进巷子,皮鞋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清晰、沉稳、仿佛带着回音的叩击声。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伯父让我提醒你,”宋绾卿终于从巨大的惊骇中找回一丝声音,却干涩嘶哑得厉害,她强撑着转向霍沉舟,试图找回一点掌控感,“玩物要有分寸。”她瞥向苏念辞的眼神,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怨毒和警告,“霍家的规矩,她不懂,你该懂。别让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脏了霍家的门楣。”
“玩物?”霍沉舟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更像刀锋出鞘前的一道寒光。他终于走到苏念辞身边,距离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混合着淡淡消毒水味的气息。他没有看她,目光如同冰锥,牢牢钉在宋绾卿惨白的脸上。
然后,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子弹,清晰地穿透狭窄空间里凝固的空气,砸在每个人耳膜上:
“宋小姐似乎误会了。”
他微微侧身,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将苏念辞挡在自己身影投下的阴影里。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不容置疑的重量:
**“苏念辞,是我霍沉舟的未婚妻。”**
“未……未婚妻?”宋绾卿像是被这三个字狠狠抽了一鞭子,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喃喃重复。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崩溃。她精心构筑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声宣告中轰然坍塌。
苏念辞的心脏也在那一刻被猛地攥紧,几乎停止跳动。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未婚妻?这荒谬的称呼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让她从刚才暴烈的反击中瞬间清醒。这算什么?解围的权宜之计?还是他庞大复仇棋局里,一枚需要贴上“未婚妻”标签、才更好利用的棋子?她下意识地想反驳,想撕碎这突如其来的、令人窒息的枷锁。
然而,就在她微微启唇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巷口那盏破旧路灯昏黄的光晕边缘,一道极其微弱、几乎融入黑暗的反光倏地一闪而逝。快得像幻觉,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属于金属或者玻璃的质感。那绝非偶然——是镜头?还是……瞄准镜的反射?
一股比宋绾卿的辱骂更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她猛地抬眼,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刺向那反光消失的黑暗角落。那里只有一片沉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墨色。
霍沉舟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瞬间的僵硬。他依旧维持着宣告的姿态,但揽在她肩后的那只手,几根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指节绷得发白,泄露出一丝并非作伪的紧绷。他顺着她的视线方向,眼风凌厉如刀地扫过那片可疑的黑暗,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弓弦。
冰冷的雨丝终于突破厚重云层的封锁,无声地飘落下来,细小而密集,带着初秋的寒意,落在苏念辞裸露的颈间。那寒意却远不及心底升腾起的、被无形镜头锁定的惊悚。
这声“未婚妻”,究竟是救命的盾牌……
还是将她彻底暴露在更危险枪口下的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