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的人马如同退潮般消失在密林深处,留下威远镖局一行人站在被清理干净的官道上,四周只剩下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声和众人粗重未平的喘息。
气氛并未因土匪的暂时退去而轻松多少,反而弥漫着一种更为复杂的忐忑。土匪们是回去了,但他们是回去商议合作,还是重整旗鼓,准备更猛烈的进攻?谁也不敢断言。
“林兄,他们……真会考虑合作吗?”陈远凑到林可身边,压低声音问道,脸上还带着激战后的潮红和不确定。
张猛也走了过来,眉头紧锁,脖颈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情绪激动又隐隐渗出血丝:“鲁魁此人,性情难测。虽被你们说动,但绿林中人,最重颜面和实际利益。若寨中有人极力反对,或者他觉得我们给出的‘诚意’不够,翻脸也在顷刻之间。”
林可望着土匪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张叔所言极是。我们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播下了一颗种子。能否生根发芽,还得看我们接下来如何浇灌。”他转身,看向杨华,眼中带着询问,“华儿,你觉得呢?”
杨华脸色微白,显然刚才独自面对群匪的压力不小,但眼神依旧镇定:“鲁寨主心动了,这是肯定的。但他需要说服手下,更需要一个能让他下决心、并且对兄弟们有交代的理由。我们给出的‘诚意’,必须足够有分量,足够打消他们大部分的疑虑。”
“没错。”林可点头,随即下令,“原地扎营,加强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离营地,也不得主动与黑风寨的人接触。伙夫埋锅造饭,让大家吃顿热乎的,压压惊。”
命令下达,镖队迅速行动起来。虽然依旧警惕,但能暂时避免流血冲突,已经让所有人松了口气。营地很快布置妥当,篝火燃起,食物的香气稍稍驱散了空气中的紧张。
林可和杨华却没有休息,两人坐在一块大石旁,低声商议着。
“鲁魁要的‘诚意’,不仅仅是银两。”林可分析道,“他需要确信我们是真心合作,而非权宜之计。也需要向手下证明,这条新路确实比老路更有‘钱途’和保障。”
杨华补充道:“还有信任。他们最缺的就是对官府背景势力的信任。我们得想办法,让他们觉得我们是可以依托的‘自己人’,至少是可靠的合作伙伴。”
“示之以诚,动之以利,束之以约。”林可总结道,“光靠说不行,我们得做点什么。”
就在两人苦思冥想之际,营地外围负责警戒的镖师忽然传来消息:“林先生,夫人,黑风寨那边来人了!就一个人,打着火把,说是奉他们寨主之命前来传话!”
众人心中一紧。是福是祸?
很快,一名身材精干、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土匪被带了进来,正是之前跟在鲁魁身边的一个小头目。他面对一众镖师警惕的目光,显得有些紧张,但还是抱拳行礼,声音干涩地说道:“林先生,杨夫人,俺叫刘三刀,奉俺们寨主之命前来。”
“刘兄弟请讲。”林可神色平和。
刘三刀咽了口唾沫,说道:“寨主让俺来问问……杨夫人之前说,带了伤药?俺们寨里有个兄弟,前几天巡山时摔断了腿,伤口化脓,发了高烧,眼看就不行了……寨里的郎中也束手无策。寨主说……说杨夫人心善,不知能否……能否施以援手?”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脸上满是恳求又带着几分羞惭。拦路打劫的土匪,反过来向被打劫的对象求医,这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张猛立刻低声道:“小心有诈!或许是骗夫人过去作为人质!”
陈远也皱眉:“就算不是诈,那土匪窝是能随便去的吗?”
杨华却与林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机会!这是一个展示诚意、建立信任的绝佳机会!
林可沉吟片刻,看向刘三刀,沉声问道:“刘兄弟,此乃人命关天之事。但我需问清楚,此去黑风寨,安全可能保证?我夫人若去,我必须同行,我这些兄弟,亦需确保无恙。”
刘三刀连忙道:“林先生放心!寨主发了话,杨夫人若肯出手相救,便是俺黑风寨的恩人!谁要是敢动恩人一根汗毛,寨主第一个劈了他!寨主还说了,若是先生不放心,他可亲自到寨门外迎接,以性命担保诸位安全!至于这里的兄弟,绝不会有任何人来骚扰!”
态度倒是十分诚恳。
林可又看向杨华:“华儿,你的意思?”
杨华毫不犹豫地点头:“医者父母心,既然遇上了,岂能见死不救?何况,这或许正是鲁寨主考验我们诚意的方式。我去。”
“好!”林可当机立断,“刘兄弟,请回复鲁寨主,我们稍作准备,随后便带上药箱,随你上山!张叔,陈远,营地就交给你们了,加强戒备,若有异动,按预定方案应对!”
“林小子(林兄),小心啊!”张猛和陈远深知此举风险,但见林可夫妇心意已决,也只能郑重叮嘱。
约莫半个时辰后,在林可和两名精干镖师的陪同下,杨华带着她的医药箱,跟着刘三刀,打着火把,踏上了前往黑风寨的山路。鲁魁果然如约等在寨门外,见到他们,抱拳行礼,脸上没了之前的凶悍,多了几分复杂和期待。
“林先生,杨夫人,大恩不言谢!请!”鲁魁亲自在前引路。
黑风寨坐落在一个易守难攻的山坳里,寨墙由粗大的原木搭建,显得有些简陋和粗犷。寨内灯火通明,许多土匪都聚集在空地上,好奇又带着几分敬畏地看着杨华一行人。他们看到杨华一个弱质女流,真的敢深入虎穴来救一个普通的土匪兄弟,眼神中的敌意和疑虑不由得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好奇和隐隐的感激。
伤者被安置在一间相对干净的木屋里,是个年轻的土匪,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右腿肿胀发黑,散发着腐臭的气息,人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旁边一个老者(寨里的郎中)愁眉不展地摇着头。
杨华上前,没有丝毫嫌弃,仔细检查了伤势,又探了脉息,眉头微蹙。“伤腿耽搁太久,脓毒已侵入经络,若再晚一两天,怕是神仙难救。”她冷静地说道,“需立刻清理腐肉,放出脓血,再敷上拔毒生肌的药散,内服汤剂退热消炎。”
她打开药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和干净的布条、小刀等物。她先给伤者灌下了一颗护住心脉的药丸,然后用烧酒仔细给刀具和自己的手消毒。在鲁魁和林可等人的注视下,她手法沉稳而精准地开始清理伤口,剜除腐肉,挤出脓血。整个过程,她神色专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丝毫没有慌乱。
那伤者在剧痛中醒来,发出痛苦的呻吟,杨华一边操作,一边温声安抚:“小兄弟,忍一忍,很快就好了。清理干净,腿才能保住。”
她的镇定、专业和那份发自内心的关怀,让在场的所有土匪都动容了。鲁魁更是看得目不转睛,心中震撼。他原本以为杨华只是心善,或许懂些粗浅医术,没想到竟有如此精湛的技艺和胆魄!
处理完伤口,敷上特制的药散,包扎妥当,杨华又写下一张药方,交给那老郎中:“按此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注意伤口清洁,切忌沾水。”她还详细叮嘱了护理的注意事项。
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此时,那年轻土匪的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脸色也不再那么难看,沉沉睡去。
“杨夫人……真乃神医!俺……俺代这不成器的小子,谢谢您救命之恩!”鲁魁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对着杨华就要再次行礼。他身后的几个头目也纷纷抱拳,脸上满是感激和敬佩。
“鲁寨主不必多礼,医者本分。”杨华微微侧身避开,温和地说道。
林可适时开口:“鲁寨主,看来这位兄弟已无大碍。夜已深,我等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林先生,杨夫人,请留步!”鲁魁急忙拦住他们,脸上再无半分犹豫和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断和郑重。
他环顾四周,看着聚集过来的、眼神已然不同的兄弟们,深吸一口气,声若洪钟地说道:“兄弟们!都看见了吧?!杨夫人不仅心善,更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她明知俺们是土匪,还肯冒险上山,救俺们兄弟的命!这份恩情,这份胆识,这份仁心,俺鲁魁,服了!你们服不服?!”
“服!”
“多谢杨夫人!”
“我们服了!”
土匪们异口同声,喊声震天,充满了真诚的感激。
鲁魁转身,从腰间郑重地解下那块象征着黑风寨最高权威的黑木令牌,双手捧到林可和杨华面前。
“林先生,杨夫人!”鲁魁的声音无比严肃,“这块牌子,是俺黑风寨寨主的信物!见此牌如见俺鲁魁!今日,俺将它赠予二位!从今往后,威远镖局,就是俺黑风寨过命的朋友!只要你们亮出此牌,在黑风山,乃至周边几百里,只要是俺黑风寨还能说得上话的地方,绝对畅通无阻!谁敢与你们为难,就是跟俺黑风寨上下几百号兄弟为敌!俺鲁魁第一个不答应!”
这突如其来的重礼,让林可和杨华都有些动容。他们知道这信物的分量,这不仅仅是放行,这是将黑风寨的友谊和庇护,毫无保留地相赠!
林可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木牌,只觉得入手冰凉,却仿佛有千钧之重。他肃然道:“鲁寨主,厚赠难忘!此牌不仅是一份信物,更是黑风寨对我威远镖局的深情厚谊!我林可在此立誓,必不负此信任!合作之事,定当竭尽全力,互利共赢!”
杨华也柔声道:“鲁寨主言重了。救死扶伤本是分内之事。能得黑风寨诸位好汉以诚相待,化干戈为玉帛,才是最大的幸事。愿我们此番携手,只是一个美好的开端。”
“好!好一个美好的开端!”鲁魁哈哈大笑,心情无比畅快,“林先生,杨夫人,你们这个朋友,俺鲁魁交定了!合作细节,俺明日便派人与你们详谈!以后有事,尽管派人持此牌来山寨寻我!”
他又对刘三刀吩咐道:“三刀,你带几个机灵的兄弟,连夜护送林先生和杨夫人下山回营!务必保证他们安全!”
“是!寨主!”
下山的路,与上山时的心情已是天壤之别。火把的光芒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双方脸上轻松甚至带着笑意的神情。刘三刀等人对林可杨华的态度,已然是恭敬有加,如同对待贵宾。
回到营地,张猛、陈远等人见他们平安归来,还带回了黑风寨的至高信物,皆是惊喜交加,难以置信。
“竟然……真的成了?”陈远摸着那块黑木令牌,感觉像做梦一样。
张猛长叹一声,看着林可和杨华,感慨万千:“深入虎穴,妙手回春,以诚动人,终获至信……林小子,杨丫头,你们今日……真是创造了奇迹啊!”
林可握着杨华的手,相视而笑。他知道,这块令牌,不仅仅是通行证,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承诺和一份强大的潜在助力。有了黑风寨这份意外的友谊,面对赵虎接下来的“最后一搏”,他们似乎又多了一分底气。
夜色深沉,星辉漫天。威远镖局的营地终于恢复了真正的平静,而一段绿林与镖局之间的传奇友谊,也在这不平凡的夜晚,正式拉开了序幕。这化敌为友的奇迹,必将成为未来道路上,一道坚实而温暖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