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脱壳”之计虽暂时化解了“聚众结社”的明面指控,却并未让暗处的对手死心。
他们很快调整策略,不再纠缠于虚无缥缈的“阴蓄势力”,转而寻找更具体、更致命的突破口。
一时间,针对“金缕记”及其关联产业的暗箭,从四面八方悄然而至。
首先发难的是原料渠道。
为“金缕记”供应顶级生丝和特殊染料的几家老字号商号,几乎在同一时间,以各种含糊其辞的理由——
或是“货源紧张”,或是“祖传秘方不便外泄”,甚至直接表示“东家有命,不敢再与贵号交易”——单方面终止了合作。
这些原料是制作“云锦系列”和部分高端定制产品的关键,一旦断供,不仅影响当前订单,更可能动摇“金缕记”立足高端的根本。
秀珠急得嘴角起泡,亲自带着人一家家去拜访、协商,却连主事人的面都见不到,只得到门房冷冰冰的回复。
消息传回,同盟内部刚刚稳定的情绪,再次泛起涟漪。
沈清辞闻讯,并未立刻去寻萧景珩借助权势施压。
她深知,对方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必然已做好应对皇子压力的准备,强行施压反而可能落人口实,坐实“倚仗权势”的指控。
她命人取来近半年的原料采购账册,与严女官、老账房一同细细翻阅。
“东家,这几家商号,背后似乎都与京兆府尹姚大人家的产业有些关联。”
老账房指着账册上几个不起眼的标记,这是他多年经营积累下的人脉信息。
严女官沉吟道:“姚大人是出了名的守旧派,且与弹劾同盟的几位御史交往甚密。此举,怕是意在釜底抽薪,逼我们就范。”
沈清辞指尖轻叩桌面,目光沉静:“他们以为断了我们的原料,便能扼住我们的咽喉。却不知,‘金缕记’能有今日,靠的从来不是某一家特定的原料,而是不断创新的工艺和适应变化的能力。”
她立刻做出部署——
一方面派出得力且面孔生疏的管事,携带重金,远赴江南、蜀地等其它原料产地,秘密寻找新的、质量相当的供应商,并尝试建立直接稳定的采购渠道,绕过京中的掣肘。
另一方面,她召集“蕙质堂”的匠师和研究组,下达紧急任务——利用现有库存的普通丝线和中低档染料,通过改进织法、创新染色工艺,研发出不逊于甚至超越原有高端产品的新品。
“我们要让他们知道,‘金缕记’的核心竞争力,在于人,在于技,而非受制于人的原料。”
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此劫若能渡过,我‘金缕记’将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原料危机尚未解决,另一波攻击接踵而至。
市井间突然流传起关于“金缕记”产品质量的负面言论,声称有顾客购买了“金缕记”的衣裳,穿后皮肤红肿瘙痒,疑是染料有问题。
更有甚者,一家小报竟刊登了一篇“匿名匠师”的爆料,暗指“金缕记”为了追求利润,以次充好,质检形同虚设。
这些流言蜚语,比直接的弹劾更具杀伤力,因为它直接冲击的是“金缕记”赖以生存的信誉。
一些不明就里的顾客开始犹豫,订单量出现了小幅下滑。
这一次,沈清辞不再沉默。
她首先命人彻查那起所谓的“质量问题”,很快便发现,那位“顾客”根本查无此人,纯属子虚乌有。
对于那篇小报文章,她并未选择对簿公堂,那只会扩大负面影响。
她采取了一系列组合拳——
立刻以“金缕记”东家的名义,发布了一份措辞严谨、有理有据的公开声明,澄清谣言,并重申“金缕记”严格的质量标准和用料原则,欢迎任何顾客持购买凭证前来查验。
接着高调邀请京中几位德高望重、精通织造的老匠师和几位以品性端方着称的文人名士,组成一个独立的“品鉴团”,随时可对“金缕记”的任何产品进行随机抽检,并将结果公之于众。
再利用之前建立的女性情报网络,悄然散播那些造谣者可能与竞争对手勾结的消息,并透露其过往的一些不光彩行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同时,她授意秀珠,在“金缕记”铺面内举办一场小型的“织品探秘”活动,公开向顾客展示从选丝、染色到织造、质检的全过程,尤其是严苛的质检环节,让事实说话。
这一连串动作,迅速、精准、公开、透明,有效地遏制了谣言的扩散,挽回了大部分顾客的信任。
那位刊登不实消息的小报主编,在承受了来自各方的压力和自己内心的煎熬后,竟主动在下一期报纸的角落登了一则小小的更正启事。
接连的风波,虽未击垮“金缕记”,却也让同盟内部经历着考验。
沈清辞深知,越是艰难时刻,越要稳住内部。
她加大了“互助基金”对受影响成员的扶持力度,亲自与几位情绪动摇的核心成员谈心,分析利害,坚定信心。
她也并未将所有希望寄托于自身。
在萧景珩的引荐下,她与几位同样在朝中受到守旧派排挤但思想较为开明,且家族亦有工商业背景的中层官员建立了联系。
她没有请求他们直接为自己辩护,而是以一种平等交流的姿态,与他们探讨工商业发展的前景、规范管理的重要性,以及女子才能在社会发展中的潜在作用。
这些交流,潜移默化地改变了部分官员对“金缕记”和沈清辞的观感,虽不能立刻转化为朝堂上的支持,却也为未来埋下了种子。
萧景珩则在更宏观的层面进行布局。
他利用参与议政的机会,多次提出“重农而不抑商”、“技艺创新乃强国之本”等观点,虽不直接涉及“金缕记”,却在理论上为其生存和发展争取着空间。
他甚至在一次私下与皇帝的奏对中,看似无意地提及:“儿臣观近日市井有些风波,有商号因技艺精良、经营得法而招致嫉恨。若朝廷不能明辨是非,保护这等用心做事之商贾,恐寒了天下工匠之心,于国无益。”
皇帝未置可否,但显然听进了耳中。
一场看似针对商业实体的打压,已悄然演变为新旧观念、不同利益集团在更深层次上的博弈。
沈清辞站在“蕙质堂”的窗前,看着庭院中在风雨洗礼后愈发青翠的梧桐,深知真正的风暴眼,或许正在朝堂之上汇聚。
而她能做的,便是让自己的根系扎得更深,羽翼长得更丰,方能在这惊涛骇浪中,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