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同盟章程》的推行与江南苏家的合作,如同两块投入水面的巨石,让“金缕记”与沈清辞的名字,在更广阔的领域内激荡起层层涟漪。
这涟漪不再仅仅局限于商业利益,更触及了人才流动,思想观念,乃至隐约牵动了京城权力格局下敏感的神经。
随着同盟声誉日隆,加之那套清晰公正的晋升与保障体系,吸引了越来越多身怀技艺却苦无出路的女子前来投奔。
不仅有京城本地的绣娘织工,更有从江南织造府因故离开的老师傅,甚至还有一位因家道中落,原在宫中服役期满出宫,精通缂丝与服饰典制的年老女官慕名而来。
这位姓严的女官,性情严谨,初来时对同盟的“新规”颇有些不以为然,认为女子聚集行事,终究难成大气。
沈清辞亲自接待,并未多言章程,只请她随意参观“蕙质堂”的授课,工坊的运作,以及质检流程。
严女官默默观察了数日,亲眼见到那些年轻女子如何专注学习,如何因技艺提升而获得实实在在的尊重与报酬,又如何因章程的保护而免于许多不公。
尤其当她看到秀珠等一批年轻管理者,行事干练,决策有据,处理事务井井有条,丝毫不逊于她曾在宫中见过的那些有品阶的女官时,她那颗惯看风云略带孤傲的心,被深深触动了!
她主动找到沈清辞,长叹一声:“老身往日囿于宫墙之内,以为天下女子之道,不过谨守本分、侍奉君上。今日得见东家所创之业,方知女子之才,亦可经纬天地,立规矩,成事业。是老身浅薄了。”
她最终留下,不仅将毕生缂丝绝技倾囊相授,更凭借其丰富的经验和人脉,协助沈清辞进一步完善了同盟的高阶人才培养体系与对外礼仪规范。
严女官的加入,如同一个标志,意味着“锦绣同盟”开始获得来自传统权威体系内部的某种隐性认可,其吸纳人才的范围和层次,都跃升了一个台阶。
同盟的影响力,如水银泻地,无声地渗透着周遭。
起初,一些男子送家中女眷来“蕙质堂”学习,多半是抱着“学门手艺贴补家用”或“陶冶性情”的想法。
然而,当他们看到妻子女儿归来后,眼神变得明亮,谈吐变得自信,甚至能就家中产业管理提出颇有见地的意见时,心态悄然发生了变化。
一位经营着小本绸缎生意的掌柜,起初反对妻子参与同盟事务,直到妻子运用在“蕙质堂”学到的账目管理新法,帮他厘清了一笔糊涂账,避免了重大损失,他才愕然继而欣喜,转而支持妻子,甚至偶尔会向妻子请教经营难题。
西城一位颇有名气的雕版匠人,有个极具绘画天赋的女儿,原本他只打算让女儿继承自己的手艺,混口饭吃。
女儿进入“蕙质堂”的画工组后,其设计的纹样新颖独特,被“金缕记”采用,获得了远超普通匠人的酬劳和尊重。
老匠人感慨万千,对前来拜访的老友叹道:“从前总觉得丫头片子成不了事,如今看来,是咱这老眼光耽误了孩子。这‘蕙质堂’,是真能点石成金啊!”
这些发生在市井街巷,家庭内部的细微变化,汇聚起来,形成一股缓慢却不容忽视的潮流,冲刷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旧有观念。
女子凭借自身才能获得经济独立与社会认可,不再被视为异数,而渐渐成为一种可能,一种值得期许的道路。
“锦绣同盟”的迅速崛起,终究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和神经。
那些在价格战中铩羽而归的旧绸缎庄东家,那些看不惯女子抛头露面甚至获得话语权的守旧文人,以及一些在权力斗争中,试图寻找攻击萧景珩突破口的相关势力,开始暗中串联。
流言有了新的版本,不再仅仅针对产品质量,而是更具政治杀伤力。
有人暗中散播:“‘锦绣同盟’聚众数千,以传授技艺为名,行结社营私之实,其心叵测。”
更有人将矛头直指沈清辞与萧景珩的关系,暗示皇子与商贾女子过从甚密,有损天家威严,甚至影射“金缕记”的壮大,背后是萧景珩利用权势进行利益输送。
这些流言虽未在明面上掀起巨大波澜,却像幽灵一样在官场和士林圈中飘荡。
一日,萧景珩下朝归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来到“蕙质堂”后院的静室,这里是沈清辞处理核心事务的地方。
屏退左右后,他沉声道:“瑶儿,近日朝中有些不大好的风声。已有御史在搜集关于‘锦绣同盟’的材料,虽未正式上本,但来者不善。”
沈清辞正在翻阅新一季的财务报表,闻言抬起头,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
她放下账册,为萧景珩斟了一杯热茶:“树欲静而风不止。我等行得正坐得端,章程、账目皆清晰可查,所谓‘结社营私’,纯属无稽之谈。至于你我之间,”
她顿了顿,目光清亮地看向他,“光明正大,何惧宵小非议?”
萧景珩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润与坚定:“我自然不怕。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动不了我,便想从你这里打开缺口。‘金缕记’和同盟,如今已是你的软肋,亦可能成为攻击我的利器。”
沈清辞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嘴角勾起一抹冷静的弧度:“景珩,我们早已不是孤身作战。同盟数千成员,她们的身家前程皆系于此,这便是我们的铠甲。再者,唯有自身足够强大,规则足够明晰,才能让那些暗箭无处下手。他们想查,便让他们查。正好也让世人看看,‘锦绣同盟’究竟是如何运作的,是否真如他们污蔑的那般不堪。”
她目光转向窗外,那里,新一批的学员正在严女官的指导下,学习最传统的宫廷缂丝技法,神情专注而虔诚。
“星火已燃,岂是几口阴风所能吹灭?他们越是打压,反而越会加速这燎原之势。”
萧景珩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心中那丝阴霾渐渐被一种混合着骄傲与心疼的情绪取代。
他的瑶儿,早已不是需要他全然庇护的藤蔓,而是能与他并肩抵御风雨的乔木。
这风雨,或许才刚开始,但他们已做好了准备。
凤鸣之声,既已响彻云霄,便无惧任何阴霾雷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