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木的话音落在铁匠铺斑驳的木桌上,桌面布满经年打铁溅落的铁星烫痕,像一张沉默的战地图腾。
“动员潜力?”巴顿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声音像被铁匠炉熏过般沙哑,语气里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不确定,更多的却是被触动后如乱锤敲铁般的茫然,“我只是……帮大家修修工具,闲时教点淬火的火候、锻打的巧劲,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伎俩,算不得什么影响力。”
橡木蹲下身,麻布长袍扫过地面扬起细尘,指尖轻轻拂过铺门口砖缝里钻出的一株狗尾巴草。草叶在午后的微风中轻轻摇曳,毛茸茸的穗子颤巍巍顶着细碎的阳光。“德鲁伊最懂扎根的力量,”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铁匠铺外灰蒙蒙的天空,云层像是被打铁的浓烟熏过般厚重,“你看这野草,单独一株时被人踩在脚下也无人在意,可当它们顺着砖缝连成一片,盘根错节扎进泥土深处,就连沉重的车轮也碾不碎那股韧劲。
你在铁匠巷这些年做的事,就像在大家心里播下的种子,或许你自己没察觉,那些种子早已在心底发了芽,只需要一场唤醒的雨,就能长成遮天蔽日的一片。”
林恩适时上前一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挂着的铜制齿轮吊坠。那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巴顿,我们需要的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天赋。魔力稳定装置要批量制造,需要打磨精密零件的巧手,需要组装齿轮的耐心,需要绘制图纸的细致。这些,不是靠一两个人能完成的。铁砧城的平民铁匠里,藏着太多被贵族埋没的人才,他们或许没有魔力天赋,却有着比钢铁还坚韧的意志和比游标卡尺还精准的手感,而你,就是能把他们聚起来的那根纽带。”
艾莉娅走到窗边,撩起沾着铁屑的粗布窗帘一角,窗帘边缘早已被火星烫出星星点点的破洞。她望向外面喧闹的铁匠巷:青石板路上淌着刚冷却的铁水痕迹,像一道道黑色的伤疤;一个穿着补丁围裙的少年正抱着一把断了柄的斧头跑过,斧刃上还沾着劈柴的木屑,少年清亮的嗓音穿透嘈杂:“巴顿哥,你有空帮我修修吗?娘说今晚要劈够过冬的柴!”旁边铺子里传来打铁的“叮叮当当”声,节奏急促有力,夹杂着妇人哄孩子的低语,还有铁匠师傅训斥学徒“淬火急了会裂”的吼声。
“你看,”她转头看向巴顿,眼眸里映着巷子里的烟火气,“这里的人信任你。他们被贵族压榨得太久了,不是不想反抗,是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用力。你站出来,他们就有了能攥紧的拳头。”
巴顿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去年冬天。那时铁砧城下了场罕见的大雪,鹅毛般的雪片连绵下了三天三夜,将整个城市裹成白茫茫一片。贵族老爷们紧闭城门,克扣给平民的过冬煤碳,声称“煤要留给贵族的暖炉”,城南的铁匠铺几乎都冻得没法开工。铁砧凉得像冰,风箱拉不动,就连炉膛里的火也奄奄一息。
他裹着父亲留下的旧棉袄,抱着自己攒的几块碎煤,挨家挨户地敲开铁匠铺的门。帮大家调整铁匠炉的通风口,教他们用碎木屑和干草混合煤炭延长燃烧时间,还把父亲留下的那本泛黄卷边的《火炉改良笔记》抄了几十份分给大家,笔记上密密麻麻写着父亲的批注,还有他自己补充的实操心得。
那段时间,每天清晨他的铺门口都会堆着各种东西。两个烤得焦香的红薯,还裹着温热的菜叶;半袋黑麦粉,袋口用麻绳仔细扎着;甚至还有孩子画的歪歪扭扭的画,画上是个举着铁锤的小人,旁边歪歪斜斜写着“巴顿哥哥”。
橡木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带着德鲁伊特有的草木清香。“你看,你早就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大家了。现在有了联军,有了魔力稳定装置,你们可以做得更多。想象一下,当每个平民铁匠都能造出魔力工具,当凡躯级的士兵也能握着趁手的魔力武器保卫家园,当那些只会依靠魔力欺压人的贵族发现,他们引以为傲的优势被平民的智慧和汗水抹平。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为所欲为吗?”
就在这时,铁匠巷的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喧闹声,像一锅沸腾的铁水泼洒在地上。夹杂着粗鲁的呵斥、木器碎裂的闷响,还有铁器落地的脆响,尖锐得让人牙酸。巴顿脸色骤变,猛地转身,快步走到门口,手已经下意识按在了门后挂着的铁锤柄上。那铁锤是他父亲留下的,锤头磨得发亮,柄上缠着防滑的麻绳。
他探头望去。
只见两个穿着贵族家仆服饰的壮汉,腰间别着短棍,正抬脚猛踹一家小铁匠铺的木门。木门“吱呀”作响,已经被踹出了一道裂缝。铺主是个瘦高个的青年,脸涨得通红,死死护着一个破旧的工具箱,工具箱上的铜锁已经被打歪,他嘶声喊道:“这是我攒了三年才买到的精密锉刀!是我师父传下来的!你们不能抢!”
“少废话!”领头的家仆满脸横肉,一巴掌扇在青年脸上,清脆的巴掌声在巷子里回荡。青年踉跄着后退一步,嘴角立刻渗出血丝。“伯爵大人要打造新的盔甲,所有铁匠铺的好工具都得上交!这是命令!敢反抗?把你铺子拆了,再把你扔到城外的矿坑去!”说着,两人就要伸手抢工具箱,粗糙的手指已经碰到了箱子的提手。
巴顿瞬间红了眼,胸腔里像有座铁匠炉炸开,怒火直冲头顶。他抄起墙角的铁锤就要冲过去,锤头“呼”地带起一阵风。林恩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指尖用力掐了他一下。“冷静点,”林恩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坚定,“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我们的计划还没准备好,暴露行踪就全完了!”
橡木皱着眉,迅速从背包里掏出一枚的闪光草籽,草籽通体翠绿,表面带着细碎的荧光纹路。他悄悄捏在手里,猫着腰走到街对面的墙角,将草籽埋进湿润的泥土里,指尖轻轻注入一丝柔和的魔力。很快,一株带着荧光的小草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草叶舒展,发出柔和却醒目的蓝光,像一盏小小的灯笼挂在墙角,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有人好奇地凑过去打量,小声议论着“这是什么草”。
“那是什么玩意儿?”两个家仆果然被闪光草吸引,暂时放下了青年,骂骂咧咧地走过去查看,其中一个还踢了踢围观的路人:“看什么看?滚远点!”瘦高个青年趁机抱着工具箱踉跄着躲进了铺子,“砰”地一声关上木门,从里面插上门闩。他惊魂未定地趴在门缝后看向巴顿这边,眼神里满是感激和后怕。巴顿朝他使了个眼色,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巷口,示意他先别出来,注意观察动静。
等家仆们对着闪光草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骂骂咧咧地“晦气”着走远,巴顿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一软,手里的铁锤“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砸起一串细小的尘土。他靠在门框上,胸口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吸声像是风箱在急促拉动,刚才那一幕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他心上。
那瘦高个青年叫基姆,是他三年前教过的学徒,最擅长打磨精密零件,手指比姑娘还巧,能把零件误差控制在毫厘之间。那把锉刀是他师父临终前留给他的,据说是矮人打造的精品,他宝贝得跟命一样,每天收工都要仔细擦拭上油。
“你看到了,”林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沉重的语气,像一块铁压在巴顿心上,“这就是铁砧城的现状。贵族想要什么,就可以随意抢夺,平民连保护自己吃饭家伙的权利都没有。今天他们抢的是锉刀,明天可能就是你的铁锤,后天就是大家的铁匠铺。如果我们不站出来,这样的事只会越来越多,直到所有人都被榨干最后一滴血。”
巴顿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自己的铁匠铺。墙上挂着父亲留下的铁匠围裙,深蓝色的粗布已经洗得发白,左下角还沾着当年的血渍。那是父亲为了保护一个被贵族家仆欺负的学徒,被打出血留下的痕迹。工作台上放着他刚修好的铁剑,剑身上的缺口已经被他敲平,又重新淬火打磨,剑刃映着昏暗的光,泛着冷冽的锋芒。
角落里的工具箱里,是他多年来收集的机械零件和修复笔记,笔记上记满了各种工具的修复方法和改良思路,纸页边缘已经被翻得卷起。这些都是他的念想,是他舍不得离开的理由,但刚才基姆的眼神,老沃姆递来麦饼时温暖的手,小托姆画里那个举着铁锤的小人,还有父亲临死前抓着他的手,用尽最后力气说的“要让平民铁匠抬起头”的话,此刻都在他脑海里交织,像无数股力量拧成一根坚韧的铁索,拉着他往前走。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巴顿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怒火渐渐沉淀为坚定的决心,眼神里的犹豫像被铁锤敲碎的铁锈般剥落,只剩下澄澈的坚定,“铁匠巷有十三条街,每条街的铁匠我都认识。城南的老沃姆擅长锻造坚韧的合金,他锻出的马蹄铁能经得住百里奔波;城西的莉娜姐能打造比贵族铺子更精准的量具,她做的游标卡尺连贵族工匠都偷偷来买;城北的老霍普曾经在机械工坊当过学徒,懂简单的齿轮传动,还会修蒸汽装置。他们都是可靠的人,只是一直被贵族压制着,不敢显露本事。”
橡木露出了笑容,眼角的纹路舒展开来,像阳光照进了林间的缝隙。“这就对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你振臂一呼,这些被压迫已久的铁匠们,就会像听到号角的士兵一样,响应你的号召。”
“不过,”巴顿皱起眉头,手指无意识敲击着门框,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贵族对铁匠巷的管控很严,尤其是最近,他们要打造新盔甲,更是盯得紧。各个路口都安排了巡逻的家仆,手里还拿着名单,盘查陌生人。要是我们明目张胆地召集大家,肯定会被发现,到时候不仅计划泡汤,大家还会有危险。得想个稳妥的办法。”
林恩低头沉思了片刻,手指在铜制齿轮吊坠上轻轻转动,突然眼睛一亮:“可以利用平民铁匠之间的‘工具交换会’。我听父亲的日记里提到过,铁砧城的平民铁匠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个月的月圆之夜,都会在城东的废弃磨坊里交换工具和锻造心得。大家带着自己用不上的零件、磨损的工具,互相置换、修补,还会交流淬火、锻打的技巧。下个月的月圆之夜就在三天后,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把大家召集起来。”
艾莉娅眼前一亮,拍了下手:“这是个好主意!废弃磨坊地处偏僻,周围都是茂密的橡树林,就算有贵族巡逻,也不容易发现。而且‘工具交换会’是平民铁匠们的秘密活动,已经持续了十几年,大家都习以为常,不会有防备心。”
巴顿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像乌云里透出的一缕阳光:“没错,那个磨坊我去过,是几十年前废弃的粮食磨坊,里面的石磨还在,空间很宽敞,能容纳几十个人。我可以提前联系几个相熟的铁匠。老沃姆、莉娜姐、老霍普他们,让他们帮忙通知其他人。就说有‘能让铁匠抬起头,不用再看贵族脸色’的好消息要宣布,他们肯定会来。”
“那我们就分头行动,”林恩站起身,拍了拍巴顿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衫传过来,带着坚定的力量,“你负责联系铁匠们,记住一定要秘密进行,别留下痕迹。我和艾莉娅去勘察废弃磨坊的地形,看看有没有隐蔽的入口和逃跑路线,确保安全。橡木,你用德鲁伊的能力监视贵族的动向,尤其是伯爵府和大铁匠铺的动静,一旦有异常,立刻用德鲁伊秘术通知我们。”
橡木应了一声,指尖轻轻碰了碰门口的狗尾巴草,草穗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在传递着某种信息。“放心,我的藤蔓会缠绕在贵族府邸的围墙上,我的鸟儿会落在铁匠铺的屋顶,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巴顿走到工作台前,小心翼翼地把父亲的铁匠围裙取下来,围裙上的血渍已经发黑,但他还是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叠好放进背包里。又把那本《火炉改良笔记》和几件常用的工具。
一把磨得锋利的凿子、一把精准的量具、一个小巧的铁锤。收拾妥当。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铁匠铺,目光掠过墙上的铁砧、角落里的风箱、工作台上的铁剑,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像是在和一位老朋友告别,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待,像铁匠炉里跳动的火苗,充满了生命力。“师傅,父亲,”他在心里默念,声音低沉而坚定,“我要去做一件大事了,一件能让铁砧城所有平民铁匠都记住的大事。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当巴顿锁上铁匠铺的门,黄铜锁扣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变革落下了第一个音符。他转身走向林恩等人,夕阳正透过铁匠巷交错的屋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破碎却温暖的油画。
远处传来打铁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闷压抑,反而带着一丝即将爆发的力量,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像是在为一场风暴预热。巴顿知道,一场席卷铁砧城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他的铁匠铺,这条铁匠巷,就是这场风暴的起点。
“走吧,”巴顿对林恩等人说,语气坚定而有力,像铁锤砸在铁砧上,掷地有声,“我们去准备三天后的‘工具交换会’。铁砧城的铁匠们,是时候该觉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