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南多伯爵站在矿场边缘一处高台上,迎着裹挟粉尘的风,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片由白银浇筑的王国。
下方,矿洞吞吐着蝼蚁般的身影,呵斥声、皮鞭声、哀嚎声以及轨道上矿车刺耳的呻吟,如一曲绝望的劳动号子,不断在空中回旋。
“看看这规模,安东爵士!”伯爵拔高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自豪,“一万两千名劳工在此挥洒汗水!晨星堡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条道路,市民阶层的每一顿饱饭,每一件衣裳,都浸透着这里的白银!帝国流通的银币,每三枚就有一枚源自我的矿脉!”
他指向远处山坡上相对整洁的一片棚屋区,几座尖顶建筑点缀其中:“看见了吗?医院!教堂!还有那座,读写学校!这些都是我为同胞们准备的!从我祖父那辈起,费尔南多家族就深谋远虑,逐步提高对人类劳工的待遇。为什么?”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安东,“因为他们就是帝国的基石,是未来的市民!在这里,他们能凭双手挣得体面,养活自己和家人,有人甚至成了工头,在内城安家落户,受人尊敬!这才是白银真正的力量:它塑造秩序,提升阶层!它带来智慧,带来文明,带来我们帝国崭新的黎明!”
伯爵指向那行镀银大字——
“进步的阶梯由劳动铺就”
胡安抱着他的油布包裹,忍不住插嘴道:“实、实际上,伯爵大人。帝国近三十年对《人类劳工权利法案》不断迭、迭代修订,已完全涵盖了您所提供的待遇。当、当然,您祖辈未、未雨绸缪,除提升待遇外,还逐步减少人类劳工比例,这才是、是符合经济规律的明智之举……”
伯爵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他狠狠瞥了眼胡安,胡须根根翘起。明智之举?这小崽子是在讽刺他是迫于法令和成本才“明智”的吗?!
他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强压下怒火,不再理会那个不懂事的年轻人。
安东的目光掠过那些相对齐整的人类工棚,投向了更远处——那里是依傍着矿渣堆搭建的窝棚群,精灵、矮人和其他一些异族奴隶在其中蠕动,空气中飘来更浓重的腥臭味。
“那么,对于精灵、矮人这些异族呢?”安东问道,“他们是否也享有同样的权利?同样的医院、教堂和学校?”
伯爵捋了捋胡须,仿佛有些意外:“异族?呵,爵士,对它们,我们有另一套更高效的管理制度。白银?那是给帝国子民的。至于它们嘛……”
他指了指矿场深处几间挂着简陋木牌、门口排着长队的棚屋,“报酬按件计量,用‘银券’结算,只能在矿上的商店兑换必需品。食物、劣酒、生活用具,甚至……”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下流的得意,“某些特殊服务……你知道吗?爵士,矮人们对精灵的滋味情有独钟,精灵呢,得先把自己灌醉才敢去找矮人女孩算账,还有地精,只要经过训练,就连那样的畜牲也能好好干活……当然,它们来者不拒。”
“看看吧,爵士,这就是一个完美的闭环!让这些异教徒、该死的恶魔子嗣,连一个铜子儿都流不到外面去!它们的每一滴汗水、每一份价值,都得和白银一起循环,成为我们伟大帝国的基石!”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目光扫过几个被人类监工驱赶着走过平台下方的年轻精灵女奴:“当然,我也不会浪费那些更有价值的玩意儿。”
阿尔瓦罗站在伯爵侧后方,他脸色铁青,手指紧攥住剑柄,目光死死盯向脚下,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安东明白,伯爵玩弄着一套精妙而残酷的分化术:
他给予一小撮人类监工“市民阶层”的甜头,让他们成为鞭子和眼睛,去管理数量庞大、待遇天差地别的异族奴隶。而异族之间,语言不通、文化迥异、甚至彼此仇视,根本无法联合。人类与异族的矛盾,异族内部的矛盾,层层叠叠,如同精心设计的一道道牢笼,将反抗的火苗死死摁灭。
这套制度,就是晨星堡“稳定”的基石。
“爵士,看到这幅景象,我想你已经相信,我也希望瓦伦蒂娜女大公也相信……”伯爵摇头晃脑的说道,“晨星堡在我治下是绝对稳定的,也是绝对繁荣的,只有我,可以每年稳定供给帝国百分之十以上的税收,不让那群该死的赛万庭奸商骑在我们的头上……”
那么,为什么近来矿上暴乱频发呢?安东的疑问在心头盘旋。这套看似严密的制度,到底哪里出现了裂痕?
“伯爵大人!阿尔瓦罗大人!”
一名护卫气喘吁吁地跑上平台,打断了安东的思绪,他慌忙向几人弯腰行礼:“报告!我们抓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正在三号矿坑里偷偷搞破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似乎因被打断而不悦,伯爵狠狠地咬了咬牙,“给我带上来!”
很快,四名衣衫褴褛的囚犯被粗暴地推搡到伯爵脚边。三个是矮人,个个鼻青脸肿,被绳索紧紧捆缚。为首的矮人尤其强壮,像一只幼熊般喘着粗气。而第四个……
还是个孩子。
精灵少年梗着脖子,即使被按倒在地,他也狠狠瞪着众人,看到阿尔瓦罗的尖耳朵,他愣了片刻,随即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破坏者?”伯爵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人,“前几天的教训还不够?是不是非得把你们绑火刑架上才满意?”
精灵少年挣扎着想要起身:“去你妈的吸血鬼!你们吸干我们的血!连风都不让我们呼吸!矿洞里一点风都没有!下面……下面的人在闷死!”
“通风管道是矿场的命脉!破坏就是谋杀!”护卫厉声呵斥道。
“谋杀?是你们在谋杀!”另一个矮人咆哮起来,“我们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你们这些老爷却坐视不管!”
伯爵嫌恶地皱紧眉头,仿佛看到了一堆垃圾:“吵死了!阿尔瓦罗,把这群矮子和那个小杂种一起拖下去!老规矩,先抽二十鞭!然后……”
“伯爵大人。”安东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也许,该听听他们破坏管道的理由?通风不畅……听起来像是工程设计有问题,而非单纯的破坏。”
费尔南多伯爵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伊格纳西奥悄无声息地向前挪了半步,阴鸷的目光锁定了安东。
阿尔瓦罗的手再次按紧了剑柄,他看向安东,又看向跪在地上的矮人们,喉咙滚动了一下,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好吧……既然安东爵士好奇,就给他说出来听听吧。”伯爵冷笑道,“谁叫他是瓦伦蒂娜女大公的特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