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想过,能呼吸到秋日清晨第一口新鲜空气,竟是如此的幸福惬意。安东擦了擦鼻子,叉腰站定在地牢出口。
清风徐徐拂面,轻柔地抚平安东的疲惫,而温暖的秋阳,更是洒下一阵莫名的心安感。
秋天,真是个收获满满的季节啊!
安东理所当然地“清空”了整个地牢的物资。
只可惜自己不是那些动辄几百磅负重的驮兽,他不得不忍痛放弃那些刀剑弓弩,只套了件合身的皮甲,堪堪拾了些必要的装备。
秘银钉头锤,这件刻满矮人符文的钝器,似乎蕴含着难以理解的力量,明明挥舞起来极为轻盈,打击却丝毫不亚于双手才能抡动的重型武器。此刻正紧握在安东手里,预防周围还有其他幸存的佣兵。
委任状,那卷印有皇帝与摄政纹章的羊皮卷被安东细细收在了右腰间,而左腰则斜挎着刚刚找回的魔剑冥犬,想起这把剑的威力,他至今还心有余悸。
黑金纹路的剑鞘下,那把锈铁般的利刃似乎仍在沉睡。
一切如常,可它那撕裂状的可怖切口、黑雾般的古怪剑风,还有疯狂的、难以驾驭的杀意,已在安东记忆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肢体在眼前被生生撕裂,人命被肆意剥夺,自己就算并非凶手,也是共谋,而那夺取生命后的诡异餍足更让他一阵反胃。
总之,不到万不得已,就让它安安静静待鞘里好了。安东想。
还有一匹漂亮的栗色小母马,被系在据点外围的木桩上,安东牵起缰绳,凭着肌肉记忆踩蹬上马,动作堪称娴熟。
最大的收获是几克伦银币,这是帝国全域通行的货币,其中多是形制较小的“鹰纹章”,这些小型银币多见于市买日用。还有几枚重达半克伦的“皇帝头”,由好大喜功的皇帝巴勃罗一世发行,纯度较高,数量稀少,一枚就足以买下两头公牛或一匹公马。
最后还有必要的干粮和水,在给马鞍上的两个水袋灌满泉水和葡萄酒后,安东找到了几块没被血污沾染的黑面包,他尝了一口,口感实在不敢恭维,不知道是面包师故意的还是不小心,里面混杂了不少木屑和石粒。
算了,勉强应付吧……
毕竟有了这些,自己才有可能返回帝都,从此过上平静的生活。
没错!安东猛地捶拳,他已经下定决心,准备撂挑子不干了!
以前在职场当牛做马,每日加班加点,来到这鬼地方更是奔波不停,还差点丢了老命。
这样的日子,谁爱过谁过去吧!
佣兵火拼,血族劫杀,卫队覆没,孤身逃回,多么好的借口啊!
只要在御前捶胸顿足,一番痛诉,让摄政善心大发,另请高明,说不定就能把自己从这苦差里摘出来,远离这些麻烦闹心事。
记得自己在南方还有片收成不错的封地,有座古老而坚固的小城堡,到时候自己只需回到封地,收收田租,就能安心过上中世纪贵族安静平和的生活。
可是,自己真能彻底置身事外吗?
最难揣测的是摄政女大公瓦伦蒂娜的态度,那个女人……她会愿意放自己离开吗?
在记忆和他人印象中,自己似乎为摄政处理过不少脏活,是个不折不扣的黑手套,安东清楚,这种角色最终结局往往都不太美好。
那些高高在上的猎人从不缺少扑咬猎物的猎犬,一旦其中有只失去控制,便会被毫不留情地处理掉。
可毕竟事在人为!
就算女大公不允许,自己也能拖上十天半个月。安东握紧拳头,压住心中翻涌的不安,哪怕摸鱼摆烂也是需要奋力争取的!
不过现在,还是想办法走出这片森林吧。
葱郁的参天大树连绵成片,将光线彻底隔绝,形成一片幽暗的密林。来不及腐化的枯叶经常年堆积,早已没过马蹄,使小马如泅水般艰难前行着。
安东沿着林中小路缓缓骑行,仿佛听见了什么,轻轻勒住马绳。
他望着两旁茂盛的林木,紧握手中的银锤,神情有些警惕,在那黑暗的林莽深处,似乎藏着无数磨牙吮血的野兽。
“是歌声?”
是了,安东凝神静听,有细细的声音在密林里飘荡。那歌声时隐时现,他侧起耳朵,虽能听见旋律,却辨不出字句。
歌声悠扬,令人心旌摇动,几乎忍不住要脱口应和。忽地又变奏为一曲欢快的吟游诗人小调,清脆如泉水叮咚,安东闭目细听,感到一股柔和的暖意充盈全身,遍体的疼痛在缓缓消弭,连原本麻木的右臂也渐渐有了知觉。
安东撸起袖子,发觉臂膀上被木屑刺破的伤口已全然愈合,只余几道细微的疤痕。
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狠狠捏了捏脸,确认不是林中女妖营造的幻觉。
那歌唱者似乎察觉到了安东的疑虑,变换为一曲慷慨激昂的进行曲,高亢的女声顿时惊飞一群雀鸟。
“前进!帝国的贵胄!前进!父神的子嗣!”
安东踢了踢小马,朝歌声方向缓缓走去,不知为何,那嘹亮的嗓音似乎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不安、焦虑、迷茫,却都随之抛上云端,而后烟消云散。
“前进!追随王室的战旗!前进!握紧手中的长刀!”
歌声时远时近,可无论安东如何催马前行,始终不见吟游者的身影,她仿佛深林中的幽灵,为常人所不能见,只有歌声在枝叶间回荡。
“英勇的骑士,跟紧我的脚步,不要惧怕箭矢,诸神护你无忧!”
不知道为何,安东确信这浮于身前的神秘歌声,他渐渐偏离那条狭窄的小路,跨过奔流的山泉,走入荆棘丛生的密林,马儿发出不耐烦的嘶鸣,可立刻传来几声轻柔的小调,安抚着小马的疼痛与不安。
“英勇的骑士,握紧你的缰绳,不要担忧险峻,诸神为你辟路!”
藤条缠上他的脖颈,差点将他勒住,不断有荆棘刺破他的皮肤,可随即伤口便被歌声抚慰修复,小马喘着粗气,紧紧追着歌声的方向,再没有丝毫的抗拒。
“前进!前进!一直冲锋!直至胜利!”
战曲终了,歌声戛然而止,马儿长嘶,冲出最后一片绿荫,旋即便是刺眼的阳光。马蹄已踏上硬土,这是一条宽广的大道,不远处,依稀可见袅袅炊烟。
循着歌声,他居然走出了密林,眼前不远便是人类聚居的村庄。
可那优美的嗓音已不再响起,世界恢复宁静,唯有林中的晨鸟在轻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