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说,吃过人的猛兽,必须要尽快杀死,切勿留下后患。
因为它们会惊奇地发现,这世界上居然还存在着这样一种猎物:既跑不快,又嚼得动,没有尖牙利齿,竟还鲜嫩多汁……
这种认知会彻底颠覆它们的天性,让它们沦陷于这简单易得的美味,从此不再费心追猎麋鹿和獐子,而是潜伏在人类聚落边缘,成为最可怖的食人怪物。
那么,吃过人的人呢?
当理智的堤坝被疯狂冲垮,当同类的血肉被赋予“神赐”的意义,他们……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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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索尔德挥挥手,厚重的冰墙随之坍塌,很幸运,墙后不再是疯狂的暴民,而是一群有些畏缩的普通人。
村民们不再疯狂抓挠,他们瞳孔中嗜血的猩红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与困惑,仿佛大梦初醒,互相张望着,疑惑自己为何会聚集在教堂中央,身上还沾满了血污。
“诸神保佑!各位!还记得我吗?去年冬天我在你们这待过!”
阿隆索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少数几个村民已经认出了这位曾经来访过的骑士,立刻围了上去,询问着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结果,真是再好不过了。”
安东也放下心来,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他斜倚着教堂立柱,缓缓坐下,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个小小的人影上——席琳已经爬到了她父亲尸身前,小脸上挂满了泪珠,正不住地啜泣着。
有悲伤,有脆弱,有恐惧……
这才是人类嘛。
安东低声自语,心底最后一丝疑虑也已烟消云散。
“安东爵士。”塞西莉亚停在了他面前。
“你瞧,塞西莉亚小姐,”安东抬起头,对着少女笑了笑,“你的结论,下得有些为时过早,他们还是有救的。”
“是吗?”
塞西莉亚不置可否,她优雅地挽起耳际的灰发,蹲下身,与坐着的安东齐平,手指点向他腰间行囊里的一缕微光。“那是什么?”
“哦……这个啊……”安东经她提醒,才想起那枚古怪的骰子,“从怪物遗骸那里捡的,我寻思着……还挺漂亮的。”
他摊开手掌,将骰子递到塞西莉亚面前,“你喜欢吗?送给你了。”
“你真可爱,爵士,简直跟小孩子一样。”
塞西莉亚无奈地叹了口气,用手撑起小脸,“如果我是你,回到栖木堡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书房里那些骑士小说全都付之一炬。”
她压低声音,“毕竟,只有故事里那些傻骑士,才会从怪物遗骸里随手捡起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然后因此惹上各种匪夷所思的诅咒……”
“是吗?看来你也没少看那些‘傻骑士’的故事嘛。”安东挠了挠头盔,没好气地反驳道。
“不想在漂亮女孩面前认输吗?真像个嘴硬的小男孩!”
塞西莉亚夸张地摇了摇头,随即突然出手,迅速抢过安东掌心那枚多面骰子,高高举过头顶,仿佛在仔细端详。
三八面体,通体发光……
少女眼里闪过一丝欣喜,没错,这就是信标,正是自己所需要的……
这家伙真是有毛病,送给她不要,非得自己去抢,安东皱起眉头,刚想伸手拿回,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了令人不安的一幕——
席琳,那个怯生生的女孩,正蹲在她父亲的尸身旁,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摸摸从断肢处抠下些许血肉,然后飞快塞进自己嘴里,一脸餍足地咀嚼着。
安东心脏猛地一缩,他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到有个村民冲了上来,一把提起女孩,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
仿佛意识到安东等人的存在,村民忌惮地瞥了眼众人,脸上挤出谦卑的笑容,然后立刻拎着瑟瑟发抖的席琳,退入了人群后方。
但已经晚了。
血族直感已追索而去,将两人的窃窃私语尽数传回安东耳中:
“又偷吃!我怎么警告你的?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舅舅……我……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
“索拉保佑,连这点时间你都忍不住!哎呀,小声点,别哭了,等解决了他们……舅舅保证,给你分块大的!”
那一瞬间,安东如坠冰窟,话语的寒意甚至远胜过温迪戈的幻术,让他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那不是恐惧,而是透入骨髓的失望与恶心。
原来,一切只是徒劳;原来,他们真已无药可救……
塞西莉亚伸出小手,攥住了他的掌心。
“我早就说过,爵士,”她闭上眼眸,声音里满是怜悯,“如果你在深渊里待得太久,就再也爬不上来了。”
她睁开眼,琉璃色眼眸里倒映出安东悲怆的瞳孔,“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救了。”
“哎嘿嘿,葡萄酒来喽!”
就在这时,一个殷勤的声音响起:
“喂!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天气太冷了,我们冬心镇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喝点葡萄酒暖暖身子吧!”
只见一个村民脸上堆满了热情,提着满是酒水的陶罐,快步迎了上来,不容分说地将斟满的酒杯一一塞到众人手中。
安东怔怔地接过酒杯,浓郁的果香钻入鼻腔,他下意识地想要举杯,借此压下心中翻涌的不适。
但塞西莉亚却轻轻碰翻了杯子。
“酒的口味不对,安东。”几乎在同时,伊索尔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是安定蜜,”塞西莉亚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声音平静地解释道,“一种强效的麻醉剂,据说雪熊之所以能睡一整个冬天,就有它的功劳。”
她抬起眼帘,看向安东,“我当初盘算着如何完美假死时,就考虑过这个。”
“为什么?”伊索尔德皱起眉头。
原因显而易见,安东知道,当尸体全都吃完,如果村民们还想继续品尝“索拉的恩赐”,那就只有一个选择,一个再明白不过的选择。
而他,似乎也只剩下这一个选择。
“嗡!!!”
冥犬出鞘,骤然斩向阿隆索手中的酒杯,只听“哐当”一声,殷红的酒水洒落在地,如同血浆四溅。
“爵士,您……您这是……?”
阿隆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他转过头,看向面色铁青的安东,脸上满是不解。
可安东已经站起身,他一步一步地向村民们走去。
所以,安东·伍兹,你现在该怎么办?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而后,冥犬缓缓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