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正凝视着窗外的庭院，后背忽然被手指轻轻一戳，他猛地转身，手已下意识地探向床角的冥犬。
就如他所预料的那般。
嘉尔曼·卡蒂亚就站在那里，仿佛是从月光中凝结而出。她穿着一身简朴的白色旅行裙装，紫罗兰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些许玩味的笑意，清丽得不似凡人，更像是月下悄然降临的女神。
“晚上好，安东爵士。”她的声音轻柔得像夜风。
安东的手指已触到冥犬剑柄，可嘉尔曼的动作更快。她伸出纤手，轻轻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量并不霸道，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停滞感，让他无法将剑拔出。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甚至可能想要我人头落地。”
嘉尔曼凑近了一步，“但你要知道，安东爵士，我对你可从来没有恶意。”
安东甩开她的手，后退半步，将冥犬横在胸口：“有话直说。”
嘉尔曼微微叹了口气，那神态竟有几分真诚的歉然，“阿尔瓦罗的事情，我很抱歉……他的牺牲并非必要，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是吗？”安东的嗓音因压抑的愤怒而低沉，“在你眼里，所有人不都是可以舍弃的棋子吗？告诉我，嘉尔曼小姐，你潜入坚石城的目的又是什么？是想破坏这场来之不易的婚礼，还是想顺手再夺走几条性命？”
嘉尔曼撅了撅嘴，露出有些委屈的神情，“在你眼里，我就这么邪恶吗？很多人可都觉得我是帝国最漂亮、最善良、最温柔的女孩呢。”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安东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嘉尔曼脸上的轻佻迅速褪去，她点了点头，仿佛接受了批评，随即自顾自地走到安东的床边，优雅地坐下，还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安东也坐下。
见安东依旧如临大敌地站在原地，她轻叹了口气。
“安东爵士，我的目的从来不是制造无意义的混乱。相反，秩序……哪怕是最脆弱的秩序，也总是有必要的。”
她轻声说道，“破坏这场婚礼？那太简单了，那位冰霜公主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蕾雅小姐身上，只要我愿意，瞬间就可以夺走新郎新娘的生命，但这又意义何在呢？北方已元气大伤，帝国也疲惫不堪，再来一场全面战争，除了死更多人，还能带来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这种疯子想要什么？”安东讥讽道。
“我的目的……”嘉尔曼顿了顿，“自然也是莫维登的神选者。”
安东眼神一凛，再次握紧了冥犬。
“别急。”嘉尔曼摆了摆手，“你听说过‘诸神共选’吗？一位神选者，靠达成某些极端条件，有可能再获得另一位神灵的垂青，承载双重甚至多重的命运与权能。”
“如果你敢对蕾雅动手，我绝不会客气。”安东沉声道。
“恰恰相反。”
嘉尔曼笑了，“我想帮她，我会想办法……剥离她身上的莫维登权能。这样，蕾雅·卡洛斯就能彻底摆脱这天降横祸，做一个平凡而幸福的贵族女孩，你也能从此放心，这场婚礼更不会被任何人打扰，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甚至包括那位冰霜公主……”
她故意停顿了下，意味深长地看向安东。
“伊索尔德会怎样？”安东立刻追问。
嘉尔曼摇了摇，紫罗兰眸子中满是怜悯：“看来，我们的瓦伦蒂娜之刃，并不了解自己同伴的全部呢。”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向安东招了招手，“跟我来，爵士，我记得这座城堡里有处小教堂，或许它能回答你的一些疑问。”
安东犹豫了片刻，最终他还是迈开脚步，跟上了那道融入茫茫黑夜的窈窕身影。
两人如同幽灵般在城堡回廊中穿行，嘉尔曼似乎对这里异常熟悉。七拐八绕之后，他们终于在一处偏僻的角落，看到了装饰有彩绘玻璃的厅堂。
嘉尔曼轻轻推开门，一股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厅堂，与其说是教堂，不如说更像是一个祈祷室，四周墙壁上立着六座简朴的石制神龛，安东仔细辨认，看到了莫维登的旋涡，胡斯特拉的天平和巴卡里奥的竖琴。
嘉尔曼手指轻轻一弹，一朵柔和的星光自她指尖绽放，缓缓升空，将整个厅堂照亮。
光芒映亮了穹顶上的壁画。那些壁画色彩依旧鲜明，描绘着一些古老的神话场景。
嘉尔曼仰着头，目光扫过壁画，用吟游诗人的腔调慢慢念道：
“《父神五日创世》、《巴卡里奥的七弦琴》、《胡斯特拉传九诫》……啊哈，找到了。”
她的手指指向穹顶中心最大的一幅壁画。
“《冰霜公主的愚行》。”
壁画上，手持铜镜的少女高悬天际。她的脚下，伏着一条巨大的白龙，巨龙眼角垂下血泪，栩栩如生。壁画的两侧，则分别描绘着一条蜷缩沉睡的黑龙，以及一个被冰封在寒冰中的修女身影。
“这位傲慢的冰霜公主，自以为她的力量足以挑战神灵。”
嘉尔曼的声音在空旷的小厅里回荡，“她不仅击败了六位神选者，还羞辱了他们的信仰，但她始终无法击败莫维登的使者……”
她看向安东，目光深邃：“因为过去属于莫维登，死亡也终将归于莫维登。她即使杀死神选者，也只是让对方的灵魂回归莫维登的怀抱，这对死亡牧主而言毫无损失。”
“所以，”安东接口道，他盯着那被冰封的修女，“冰霜公主将莫维登的神选者冻结了，维系在生死之间。”
既不得生，亦不能死，而莫维登奈若何！
“聪明。”嘉尔曼赞许地点点头，“而作为回报，莫维登拿走了她至爱弟弟的灵魂，他的肉体仍然活着，龙族血脉使其长生不灭，但灵魂却已迷失，因此同样被困于生死之间。”
她的手指移向壁画上那条沉睡的黑龙。
安东感到一股寒意爬上脊背：“我听矮人唱过这首歌谣……我猜……伊索尔德就是那位冰霜公主，可她……她不应该极度憎恨莫维登吗？为什么又要如此执着地守护祂的神选者呢？”
嘉尔曼摇了摇头，光芒在她眼中跃动：“莫维登并非完全没有‘慈悲’，当然，这更像是一种残酷的戏弄。在其余诸神的掺和下，死亡牧主与冰霜公主订立了一份永恒的契约。”
“契约的内容？”安东的声音有些干涩。
“莫维登可以放还她弟弟的灵魂，但条件是……”嘉尔曼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清晰无比，“冰霜公主要守护莫维登的每一位神选者，直至他们中的某一位，能够寿终正寝，自然死亡。”
安东屏住了呼吸：“她……已经守护了多少位？”
嘉尔曼歪着头，笑着摇了摇手指，那笑容里充满了嘲讽：
“整整一千年了，亲爱的爵士。七十六次轮回迭代，每一位莫维登的神选者，都无一例外地死于非命——绝大多数被死灵术士猎杀，当然，也有那么几位比较倒霉，是吃饭噎死、喝水呛死，或者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断脖子的。”
“所以，伊索尔德的赎罪之旅……”安东感到喉咙发紧。
“远未终结。”嘉尔曼轻飘飘地为他下了结论。她走向神龛，轻轻拂去上面的积灰，接着，嘉尔曼·卡蒂亚再次向他伸出了手，那纤细的五指脏兮兮的，沾满了尘灰。
“我的招募依然有效，爵士。”
“我不明白，嘉尔曼小姐，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做这些表演呢？”安东没有伸手。
“因为我想提前让你知道，和我合作，手上就必须得沾上脏污。”嘉尔曼莞尔一笑，“可大多数人仍然愿意伸手，你呢？安东爵士？”
月光透过窗棂，印刷在莫维登的神龛旁，嘉尔曼如同祂最圣洁的修女，想要伸手拯救那坠入罪孽深处的魂灵，那双紫罗兰眸子是那么真挚，那么纯粹，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