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崩塌倾颓的城堡废墟之上,驱散了长年累月盘踞于此的阴森与污浊。那令人灵魂冻结的深渊意志已然溃散,只余下风中残烛般的低语,最终彻底湮灭于清辉之中。天地间,仿佛完成了一场盛大的洗礼,重归宁静,尽管这宁静是建立在如此惨烈的牺牲之上。
陆寒州半跪于地,紧紧将林晚意拥在怀中,仿佛要将自己生命的温度渡给她。她胸前的伤口在她握住玉坠、引动最终力量后已然奇异止住了血,甚至开始有细微的肉芽蠕动愈合,但那过度透支生命本源带来的虚弱,让她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透明,呼吸微弱如同初生的猫儿。
他小心翼翼地探着她的脉搏,感受着那虽然微弱却顽强持续的跳动,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心,才稍稍落回实处。他低头,轻轻吻去她额角沾染的血污与尘土,动作珍重得如同对待稀世易碎的瓷器。滚烫的泪水,终是忍不住滴落在她冰凉的脸颊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他拾起那枚掉落在地、光华尽失、仿佛只是一块寻常顽石的玉坠,将它轻轻放回林晚意紧握的手中。这枚玉坠,承载了太多——苏荷的早慧与牺牲,母亲苏念卿的守护与刚烈,晚意的鲜血与意志,还有他自己毫无保留的依托。它完成了使命,似乎也耗尽了灵性,但其代表的传承,已然融入血脉,永不磨灭。
幸存的几名护卫开始清理废墟,搜寻可能残存的线索,并找到了被震晕在角落、奄奄一息的墨先生。这个曾经的“先生”代言人,此刻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眼神空洞,只剩下生理性的恐惧与茫然。
陆寒州无暇他顾,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怀中人身上。他撕下自己尚且干净的里衣衣摆,蘸着找到的清水,一点点,极其轻柔地擦拭她脸上、颈间的血污。每一下擦拭,都像是在抚平一道刻在自己心上的伤痕。他回想起她决绝地将玉坠刺向心口的那一幕,回想起岳母苏念卿燃烧灵魂化作冲天光焰的决然,心脏便如同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窒息般的痛楚蔓延四肢百骸。
是他不够强大,未能护她们周全。
“不是你的错……”
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羽毛般拂过他的心尖。
陆寒州猛地低头,对上了一双缓缓睁开的、带着疲惫与无尽温柔的眼眸。林晚意醒了。她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绝望与疯狂,而是如同被雨水洗涤过的晴空,清澈,沉静,带着一种历经生死、穿透迷雾后的了然与悲悯。
她抬起虚弱的手,轻轻抚上他布满血丝、写满痛楚与自责的脸庞,指尖微凉,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母亲……是心甘情愿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通透,“她守护了我,也守护了你,更守护了苏家,守护了‘守璧人’不该被玷污的信念。她从未真正离开,她在这里。”她将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已然愈合的心口位置,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母亲最后融入的那点乳白色光点的暖意。
陆寒州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感受着她生命的温度,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沉痛的叹息,将她紧紧地拥住。无需再多言语,劫后余生的庆幸,痛失至亲的悲伤,彼此依存的深情,尽在这无声的拥抱之中。
月光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残垣断壁之上,仿佛一幅定格了永恒的画面。
许久,林晚意轻轻推开他一些,目光投向远处正在被清理的废墟,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而清明。“墨先生还活着?”
“嗯,吊着一口气。”
“带他过来。”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威仪。
当如同烂泥般的墨先生被带到面前时,林晚意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并不凶狠,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最卑劣的角落。
“ ‘先生’已灭,你所信奉的‘真知’不过是‘虚无之影’投射的谎言。”她陈述着,声音不高,却带着源自血脉与胜利的审判力量,“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关于‘归墟’的一切。这是你唯一能为自己赎罪的机会。”
此时的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庇护的女孩,而是继承了母亲刚烈、凝聚了自身智慧、手握传承信物、赢得了最终胜利的苏家之主,是“守璧人”当之无愧的核心。这份在废墟与鲜血中确立的权威,是她用生命与意志换取的无上高光!
墨先生在她目光的逼视下,最后一点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瘫倒在地,如同倒豆子般,将自己所知关于那个连“先生”都畏惧三分的、名为“归墟”的终极黑暗之地的零星碎片,断断续续地交代了出来……
得到想要的信息后,林晚意挥了挥手,让人将墨先生带下去看管。她靠在陆寒州怀中,望着天边那轮逐渐西沉、却愈显清朗的明月,轻声问道:
“寒州,你怕吗?前面可能还有更深的黑暗,‘归墟’……听起来比‘先生’更加可怕。”
陆寒州低头,吻了吻她带着清冷月辉的发丝,手臂稳健有力地环着她,声音低沉而笃定,如同誓言,在这片重获新生的土地上缓缓荡开:
“只要你在身边,地狱火海,我亦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