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林间空地上篝火噼啪作响。
映照着众人疲惫却放松的脸庞。
那四个被强留下来当苦力的土匪,此刻正一脸谄媚地对着抱臂而立,面色清冷的唐方点头哈腰。
“姑娘,您看,这火生得旺旺的,备用的干柴也给您码整齐了,这粥也煮好了。”
“我们可以走了吗?”
土匪头子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道。
唐方冷冽的目光扫过他们收拾好的营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还算凑合。”
“不过要再让我碰上,你们胡作非为,我就把你们眼珠子都挖出来。”
“滚吧。”
“是是是!多谢姑娘!”
四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黑暗的树林里,生怕慢了一步又被叫回去。
另一边,萧秋水正与张临意和柳随风围坐在火堆旁低声商议。
“张大侠,依我看,我们此番沿路求援,英雄令暂时还是不要轻易示人。”
萧秋水神色凝重,“此物关系重大,一旦消息走漏,只怕我们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江湖上权力帮的眼线不知凡几,若被他们得知英雄令在我们手中,往后的路怕是寸步难行。”
张临意点头,“更怕的是一些门派,早已和权力帮暗通款曲……”
柳随风安静地听着,并未多言。
其实江湖早就被权力帮捅成筛子了。
这时,唐柔盛了几碗热气腾腾的粥,唐方则去取带来的干粮。
唐柔先将一碗粥端给张临意。
“张大侠,喝点热粥暖暖身子。”
接着又端给萧秋水,“老大,你也喝点。”
萧秋水接过,道了声谢。
柳随风也接过唐柔递来的碗,道了声,“有劳。”
柳随风将碗凑近鼻尖,动作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锐芒。
又来?
这粥味道不对。
不过这次他面上不动声色,没有声张。
奔波一日,众人都有些饥渴。
萧秋水、张临意和唐柔并未察觉异样,很快便将碗中的粥喝了下去。
柳随风也佯装喝了几口,实则借着衣袖的遮掩,将大部分粥水悄悄倾倒在身旁的阴影里。
不过片刻功夫,萧秋水便揉了揉额角,疑惑道,“奇怪?”
“是今天赶路太累了吗?怎么感觉这么困……”
他话音未落,身子便晃了晃。
直接软软地倒向了坐在他旁边的柳随风怀中。
柳随风顺势接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几乎同时,他也听到了另一边张临意和唐柔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显然是药力发作,昏睡过去。
柳随风心中冷笑,立刻也闭上双眼,调整呼吸,装作同样中招昏迷的模样。
林中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良久,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融于夜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柳随风能感觉到那人停在了自己身前,似乎在观察。
片刻后,一只微凉的手,动作轻缓地探入了他的衣襟之内,仔细摸索着。
很快触碰到了他怀中那坚硬冰冷的英雄令。
那只手正要用力将其抽出。
柳随风一直垂在身侧的手,骤然发动,精准地扣住了来人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对方根本无法挣脱。
他猛地睁开眼睛,篝火的光芒映在他脸上,勾勒出带着一丝冰冷笑意的轮廓。
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写满了惊愕的俏脸。
语气微寒,“唐姑娘……”
“你这是要做什么?”
唐方瞳孔骤然收缩,但她立刻镇定下来,语气平静道,“不过是想看看英雄令是否安全罢了。”
“风公子何必如此紧张?”
“查看安全?”
柳随风嗤笑一声,目光扫过昏睡过去的萧秋水、张临意和唐柔。
“那需要费这么多心思,不惜在粥中下药,将他们全都迷晕吗?”
“唐姑娘,你这查看的方式,未免太过别致。”
唐方见事情败露,知道再伪装已是徒劳。
眼神一厉,不再多言。
另一只手并指如风,直点柳随风擒住她手腕的穴道,同时脚下发力,便要挣脱后退。
显然是要硬抢!
“风公子,我劝你放手!”
她声音冷冽,带着警告,“就凭你如今伤势未愈,绝非我的对手!”
“我不过是借用英雄令一用,待我唐门事务了结,定当完整奉还,绝不食言!”
柳随风摇了摇头,“抱歉,唐姑娘。”
“既然答应了,这英雄令,我便不能让你就这样带走。”
他手腕猛地一抖,一股巧劲迸发,宽大的袖摆直接将英雄令收了回去。
唐方被震开,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两三步,方才稳住身形。
趁着这个间隙,柳随风迅速将怀中昏睡的萧秋水小心地扶起,让他靠坐在旁边一棵大树下。
动作轻柔,与方才应对唐方时的凌厉截然不同。
安置好萧秋水,他这才缓缓站起身,面向一脸惊疑不定的唐方。
“唐姑娘”
柳随风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如果你此刻停手,我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
“英雄令依旧由我保管,我们继续同行,如何?”
唐方死死盯着柳随风,“你的伤是装的?!”
她回想起他方才那迅捷无比的反应和沉稳的力道。
这绝不是一个重伤未愈之人能做到的!
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语带讥讽。
“我看,是你自己想监守自盗吧!”
“说什么保护英雄令,不过是借口!”
柳随风见她执意如此,知道言语已是无用,眼中最后一丝缓和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冷寂。
他轻轻叹了口气,“既然道理说不通,那便手底下见真章吧。”
他目光扫过篝火旁昏睡的萧秋水、张临意和唐柔。
眉头微蹙,“这里不方便,会惊扰到他们。”
“我们换个地方。”
唐方也瞥了一眼似乎随时可能被惊醒的几人,知道在此地动手确实不妥,容易横生枝节。
她咬了咬牙,点头同意:“好!”
两人一前一后,身影很快没入林地深处,来到一片相对空旷的林间空地。
站定之后,柳随风没有丝毫犹豫,右手一打直,袖中的英雄令落入掌中。
看也不看,手腕一甩。
只听“咻”的一声破空轻响。
那令牌竟如同一枚巨大的暗器,深深插入了旁边一个半枯的树桩之上。
令身没入大半,稳稳当当。
这一手投掷的手法,迅捷、精准、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巅,绝非普通江湖客所能为!
唐方见状,瞳孔再次猛地一缩,失声惊呼。
“这是唐门的暗器手法!”
“你到底是何人?难道是唐门的人?!”
一个让她心惊的念头瞬间浮现。
难道是父亲的事情,已经被门中旁支察觉了。
所以特地派人前来阻拦我取英雄令?!
柳随风对她的惊呼和猜测不置可否。
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他只是缓缓摆开一个起手式,目光平静地看向唐方,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废话少说。”
“唐姑娘,请吧。”
唐方心中更是惊疑不定,但此刻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她眼神一厉,不再多想,玉手一翻。
数点寒光已悄然扣在指间。
唐方出手便是唐门绝技。
暗器气势凌厉,破空之声尖锐。
柳随风身形微晃,宽大的衣袖拂动间,竟将那几枚暗器尽数卷入袖中。
手法精妙绝伦,对唐门暗器的轨迹和力道似乎了如指掌。
唐方心中惊疑更甚,手下却毫不留情,各式暗器如同疾风骤雨般倾泻而出。
飞针、银蝶镖层出不穷。
但柳随风的身法更是飘忽莫测,总是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或是用那神乎其技的手法将暗器接下。
偶尔弹出的石子,飞叶,却能迫使她不断变招,狼狈不堪。
很快,唐方随身携带的暗器已消耗大半。
她银牙一咬,弃了远程手段。
施展出近身搏击的功夫,指掌间劲风凌厉,专攻柳随风周身大穴。
越是近身缠斗,唐方心中的疑惑就越发浓重。
她明显感觉到,柳随风的武功远在她之上,内力更是深不可测。
他明明有好几次机会可以轻易将她制住,甚至重伤,但他却没有那么做。
反而像是在引导?
或者说,像是在刻意展露某些破绽,那些破绽看似危险,实则都留有余地,仿佛是在提醒她,又像是在验证着什么。
他到底想干什么?
唐方心绪不宁,招式间不免露出了更大的空档。
两人身影交错,掌风呼啸。
柳随风宽大的衣袖因风上滑,露出半截手臂。
唐方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在柳随风右手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
有一道寸许长,颜色浅淡却形状独特的旧伤疤痕。
那疤痕的形状,像是一弯小小的月牙。
这个疤痕……
这个位置……
唐方的动作骤然僵住。
她猛地向后跃开,脱离了战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柳随风那迅速被衣袖重新遮盖住的手腕。
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激动而带着颤抖。
“你……你是……风哥哥?!”
瞬间,许多被她忽略的细节瞬间串联起来。
为何这个“风朗”初次见面就对她多有维护?
为何他能轻易接下并识破她的暗器?
为何他对唐门的武功路数如此熟悉?
为何他明明实力远超于她,却一直在喂招,引导,点出她武功中的薄弱之处?
原来如此!
原来是他!
柳随风见她认了出来,也不再闪避。
他停下动作,站在月光下。
目光中带着些许复杂和默认的沉静。
那份沉默,已然是最好的答案。
唐方看着他,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一时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问道,“风哥哥离开唐门之后,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还有,你既然早就认出了是我,为何不与我相认?”
柳随风的目光掠过她腕间那抹若隐若现的红色手绳。
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柔和,随即又被更深的复杂情绪覆盖。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没必要再提。”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愿触碰过往的疏离,“确实,从看到你手上的红绳,还有你的名字,我便知道是你了。”
他顿了顿,解释道,“不与你相认,我有我的难处。”
“身份所限,牵扯太多。”
“本想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再——不过既然你现在已经知晓,也好。”
听他提及身份,唐方立刻想起了自己抢夺英雄令的目的。
神色重新变得急切,“风哥哥,既然是你,我也不瞒你了。”
“爹他当年五行山一役,受了极重的内伤。唯有忘情天书,方可医治,我寻英雄令便是为此。”
她眼中流露出忧虑与决绝,“唐门内部的情况你也知道,弱肉强食。长房若是没有爹撑着,我们这一支迟早会被旁支吞得骨头都不剩。”
“所以,这英雄令,我必须拿到!”
柳随风说,“其实英雄令当中,并没有《忘情天书》的秘密。”
“除非找到燕狂徒。”
若是旁人说出这话,唐方未必会信。
但眼前之人是她幼时信赖的“风哥哥”。
尽管身份巨变,那份潜藏的信任让她愿意多信几分。
她急切道,“可是爹的伤真的拖不得了!”
“风哥哥,虽然当年……”
柳随风抬手,止住了她后面可能牵扯更多旧事的话头:“不必多说了。”
他看着唐方焦急的模样,给出了一个切实的解决方案。
“《忘情天书》虚无缥缈,远水难救近火。”
“但我可以请一个人,或许有办法医治唐——”
本来柳随风想直接叫他大名的,反正那家伙对他来说,算不上父亲。
但唐方在这里,他就换了种说法。
“你爹的伤。”
唐方闻言,还是不大安心,“江湖上能治此伤之人少之又少,是谁?”
柳随风却卖了个关子,“很快你就知道了。”
“等到了锦中,我便修书一封。”
“你若不放心,届时可以亲自看着他为你父亲诊治。”
“现在”
柳随风语气放缓,用兄长般的口吻询问,“可以乖乖跟我回去了吗?”
“萧秋水他们若是醒来不见我们,该起疑了。”
唐方权衡片刻,想到父亲伤势危急,既然有更直接可靠的医治希望,确实比争夺那虚无缥缈的英雄令更为紧要。
她看着柳随风,终于点了点头。
“好,风哥哥,我信你。”
柳随风见她应允,不再多言,走到那树桩前,轻松地将深深嵌入的英雄令取出,重新纳入怀中。
“走吧。”
他转身,率先朝着来的方向走去。
唐方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