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涟漪扩散的刹那,并非人影,而是一缕琴音,自虚无中渗出。
琴音清冷,不带半分人间烟火,仿佛是天地初开时定下的第一条铁律,漠然,公允,审判着眼前的一切。
这琴音并未对任何人出手,只是静静地在风中流淌,化作无形的屏障,将这片残垣与外界彻底隔绝。
何初帆对此恍若未闻,他所有的心神,都系于眼前那颗冰心之上。
他的魂体已薄如蝉翼,每一次呼吸都带走一片微光,那句护心咒凝成的微弱人形,仿佛风中残烛。
就在这时,他感知到了。
那不是错觉,不是执念过深产生的幻听,而是一缕真正源自冰心核心的意识波动,微弱得几乎要被风声撕碎,却无比清晰地传入他的魂魄深处。
“初帆……别再来了。”
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与空洞,像是从万载寒冰下传来,每一个字都冻结着不愿让他再承受痛苦的决绝。
何初帆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那张因魂力流逝而惨白如纸的脸上,竟缓缓绽开一抹笑意。
笑意牵动了嘴角的伤口,一缕殷红的魂血顺着唇角滑落,滴在他虚幻的胸膛上,烫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窟窿。
“你说‘别再来了’的时候……”他沙哑地低语,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满足,“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我。”
话音未落,冰心骤然剧烈震颤。
嗡的一声闷响,九道刺目的血色裂痕自心脏核心处猛然迸发,如蛛网般疯狂蔓延,仿佛有什么被禁锢了亿万年的古老封印,正从内部发起最狂暴的反噬。
刹那间,虚空中光影交错,一幅残破的画面强行烙印进何初帆的意识。
那是创世柱下,一个白衣染血的身影被无数符文锁链贯穿,她的身躯被牢牢钉在冰冷的柱石上。
钟离烬族长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悬于她面前,亲手将最后一根灭魂钉打入她的眉心。
可她最后一眼,望向的却不是高高在上的苍穹,也不是亲手终结她的仇敌,而是侧身处一道不起眼的时空裂缝。
在那裂缝的另一端,风雪弥漫的陌生世界里,一个孤独的少年背影正渐行渐远。
何初帆的双目猛然睁大,瞳孔中倒映着那少年背影,无尽的悲恸与明悟如山洪般冲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那是我……那一世,我在另一条时间线上,亲眼看着她死去。”
风中,仿佛有童子的声音在低语,那是记忆童子·回声消散前留下的最后余音:“我等你,三百年。”
这一刻,何初fra终于彻底明白了。
什么三百年之约,什么她在等他,全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执念。
真相是,根本不是她在等他苏醒,而是他,在每一世的轮回中,都在无意识地、主动地踏入她的死劫,一次又一次,只为在不同的时空里,再多看她一眼。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灯塔废墟的阴影中,一缕微弱的灰烟袅袅升起,凝聚成九烛娘残破的魂影。
她只剩下一道模糊的轮廓,缠绕在一截烧尽的残烛上,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你以为唤醒她的真名,就能救她?”九烛娘的声音空洞而怨毒,“‘暮·玄灵’,生来便是万灵之主,她本就不该有情!而你……就是她堕落的开端!”
她枯槁的手猛然抬起,那截残烛上仅存的一点魂火骤然亮起,就要引动这最后的余烬,将那颗布满裂纹的冰心彻底焚毁。
“唯有彻底抹去与你有关的这段记忆,将她打回混沌,她才能回归灵识母炉,重掌万灵!”
千钧一发之际,何初帆残破的魂体中,猛然爆射出九道猩红的锁链。
那不是法宝,也不是神通,而是他历经九千次死亡,沉淀在灵魂最深处的九重罪恶与执念所化,是他最后,也是最浓烈的杀意。
血链如龙,瞬间缠住了九烛娘的残魂,将她那点魂火死死压制。
“你守灯千年,可曾见过……有谁为爱死过九千次?”何初帆抬起头,血泪自眼角滑落,声音却平静得可怕,“若爱是堕落,那我……愿为她万劫不复。”
他的话仿佛触动了某种禁忌。
冰心内部的反噬之力骤然爆发出一股无法抗拒的刺目光芒,轰然一声,将九烛娘的残魂狠狠震飞出去,那点魂火瞬间熄灭,只留下一声不甘的尖啸在风中消散。
也就在此时,那缕一直盘旋的清冷琴音再度响起。
虚空中,白发玄姬的虚影一闪而逝,她的声音不再是毫无感情的律法,而是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
“爱是漏洞……可漏洞,也能成为撕开规则的裂缝。”
琴音陡然变得柔和,化作一片光幕,温柔地护住了剧烈震颤的冰心,暂时稳住了即将崩溃的封印。
何初帆抬头,望向那道白发虚影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千城,你说别再来了……可我若不来,这世间,还有谁替你记住那些痛?”
他笑了,那是他破碎魂体上最后的决绝。
他不再犹豫,以残魂为引,彻底点燃了源自大夏血脉深处那股永不屈服的意志。
他将心头最后一点,也是最纯粹的一缕精魄,化作一滴滚烫的血焰。
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只有义无反顾的奔赴。
血焰飘向冰心,在触及表面的瞬间,没有燃烧,没有毁灭,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在雪地上,深深地烙印了下去。
血色光华流转,最终在冰心表面,勾勒出两个古老而神圣的篆字——玄灵。
血焰燃尽,何初帆的魂体也彻底化作了飞灰。
就在他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刹那,冰心上那九道狰狞的血色裂纹,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逆转、愈合。
那两个由他精魄烙印的“玄灵”古篆,则如同一条苏醒的星河,在冰心表面缓缓流淌,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生命气息。
一道温柔的触感,轻轻拂过他即将消散的脸颊,仿佛有谁的指尖,正在虚空中不舍地描摹着他的轮廓。
“是你吗……千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询问。
没有回答。
只有风中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肩头,瞬间消融。
而在无人知晓的元罗界域最深处,那座亘古不变、象征着宇宙秩序与循环的灵识母炉,其炉心那片光洁如镜的核心上,在“暮·玄灵”这个唯一的名字旁,有史以来第一次,缓缓浮现出了第二道铭文。
何初帆。
铭文成形的瞬间,整座灵识母炉,这座维系着万千世界生灭平衡的根基,发出了第一声、也是唯一一声轻微的嗡鸣,仿佛一滴水落入了静止了亿万年的湖面,漾开了一圈注定要颠覆一切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