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卫国设想过何雨天会惊喜，会谦虚，
会讨价还价，唯独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利落拒绝。
果然是两兄弟，一个个都不懂人情世故。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被掩盖。
这样一门心思扑在技术上，不贪权柄却又能力逆天的人。
用好了是把无往不利的尖刀，得罪了……也是麻烦。
“呵呵，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
杨卫国端起自己的茶杯，掩饰性喝了一小口，语气放缓，
“尊重你的选择。不过，厂里也不能让你这样的人才太辛苦。”
“这样吧，给你配两个助手，帮你打打下手，跑跑腿，处理些杂事。”
“你也能腾出更多精力钻研技术，解决更关键的问题。你看怎么样？”
何雨天心里门清。
什么助手？
无非是杨厂长想安插人，一方面“照顾”他，另一方面也存了观察甚至学习的心思。
他无所谓点点头：“行，杨厂长安排就是。”
呵，他的真本事，这个世界根本就没人学得会。
下午，
组长老李头就领了两个年轻人，到何雨天的工具柜前。
一个叫李灵，二十出头，圆脸，眼睛灵活，透着股机灵劲儿，
未语先笑，手里还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洗干净的青苹果。
“何工！以后我俩就跟着您学习了！您多指教！”
他声音洪亮，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和恭敬，
一边说一边麻利把苹果放在何雨天的工具柜上，
“一点心意，自家树上结的，不值钱，给您润润喉！”
另一个叫陈实，年纪稍大点，看着有二十五六，
身材敦实，皮肤黝黑，手掌宽厚布满老茧，一看就是干惯力气活的。
他没有准备礼物，显得有些拘谨，在李灵说完后，才跟着喊了一句：“何工好！”
带着点紧张，说完就低下头，双手有些局促抓着衣角。
两人显然听过他的名头，没有因为他青轻小看他。
“嗯。”何雨天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应了一声。
念力启动，并未从两人身上感知到恶意。
李灵机灵里带着讨好，陈实木讷中透着本分。
何雨天没多说什么，指了指旁边长条凳：“坐。”
他拿起保温桶边的搪瓷缸，给自己倒了杯水，又顺手给两人也各倒了一杯。
李灵受宠若惊接过，连声道谢。
陈实也赶紧双手捧住，小声说了句“谢谢何工”。
何雨天自己也坐下，
“李灵，陈实。”
“厂长让你们跟我，意思你们懂，我也懂。”
他开门见山，
“无非是想让你们学点真东西，顺便……看看我这个整天晃悠的人，到底在干什么。”
李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挂起笑脸，想开口解释。
陈实则把头埋得更低。
何雨天摆摆手，止住了李灵话头：
“不用解释。厂长的安排，我理解。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和心眼子。”
他端起缸子，喝了一口长白山天然矿泉水，
“你们想学东西，可以。我教东西，也不藏着掖着。能学多少，看你们自己本事和悟性。”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坦诚：
“但有一点，提前说清楚。我这个人，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你们跟着我，该看的看，该学的学。有不懂的，问，有困难，说。”
“别在背后搞些小动作，也别想着把我这里的，什么事儿事无巨细都往上面汇报。”
“小聪明可以用在学技术上，别用错地方。”
“老实本分是好事，但该动脑子的时候别犯懒。”
“学到的手艺长在自己身上，怎么选择，你们自己衡量。”
“在我这儿，只有一条，”
何雨天放下缸子，“好好学，好好干。技术学到手，是自己的本事。”
“把机器伺候好了，可以给厂里立功，也可以给别的厂立功。”
“只要你们心正，肯干，技术上的难题，生活上的难处，能帮的，我不会看着不管。”
这番开诚布公的话，
让李灵脸上笑容真诚了许多，不再是那种刻意的讨好，
“何工，您放心！我李灵不是那种白眼狼！您肯教，我豁出命去学！以后我给您打下手，保管眼疾手快，让您省心！”
陈实也抬起头，又用力点头：
“何工！我…我嘴笨，不会说漂亮话！但我有力气！肯下死力气学！您指东，我绝不往西！我……我家里……”
他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是再次保证，“我一定好好干！不给您丢脸！”
何雨天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杨卫国那画大饼的做派，能留住什么人心？
接下来的日子，李灵和阵实成了何雨天的影子。
李灵会来事，人机灵，眼疾手快。
何雨天往往一个眼神，他就能把需要的扳手、卡尺递到手里，
清理工作台、准备工具备件更是麻利周到。
陈实则沉默寡言，往往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出力，肯吃苦，力气大，能吃苦。
何雨天指出需要修复的部件，他就闷头打磨、刮研，一丝不苟，精度要求极高的活也能沉下心干好。
何雨天偶尔指点几句关键，两人都如饥似渴听着、记着。
他的工作更爽了，便收下了两人当徒弟。
激动的两人，倒头就拜。
要知道，何雨天可比他们年轻，
这年头，收徒弟一般抱着养老的心思，
不然凭啥，把吃饭的本事教你？
李灵是一个想进步的人，何雨天就给机会他左右逢源，联系外活的事都交给他。
陈实就更简单了，家里穷，何雨天就收一些他能维修的活计，给他挣钱。
维持一段良好的师徒关系，除了名义上的限制，还要有可持续的布利，但要有度。
说白了，就是跟着他混，大家都有好处。
这样子，不管是小人还是君子，背叛的几率都不大。
车间里的人，看着何雨天身边多了两个“跟班”，私下议论纷纷。
大家羡慕居多。
因为很多人都知道，何雨天是真有本事，教的也都是真东西。
你能学，他就能教。
这天傍晚，何雨天推着自行车刚走出轧钢厂大门。
一张马脸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过分热情。
“哟！何工！何大工程师！下班啦？辛苦辛苦！”来人正是许大茂。
他手里还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瓶白酒，一小包油纸。
何雨天脚步没停：“许放映员？有事？”
这家伙，严格意义来说，还是他情敌，三个女人的。
“瞧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
许大茂紧走两步跟上，凑近了些，
“何工，咱们院儿里谁不知道，你现在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八级工！而且只是厂里的极限，不是你的极限，连好多厂长都高看你一眼！”
他话锋一转：“这不，看着你出息了，我这当邻居的，也替您高兴！”
“雨水妹子，那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水灵，懂事，跟朵花儿似的！也到了该找婆家的年纪了……”
何雨天推车的动作微微一顿，侧过头，目光落在马脸上。
怎么看，怎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