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城的宏伟与磅礴,并未给王明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而他只是飘在岸边、随时可能被浪头打翻的一叶浮萍。那流转不息的青色灵光,那高耸入云的巨木建筑,那一道道强横或隐晦的气息,都无声地宣告着这里的规则——属于强者的规则。
他隐匿在距离城门数里外的一片茂密灵植丛中,淡薄的灵体几乎与那些散发着微光的叶片融为一体。神识被压缩到极限,如同最纤细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城门方向,捕捉着每一丝可能有用的信息。
观察得越久,心便沉得越深。
城门处的盘查比他预想的还要严格。那些身着青色甲胄、气息精悍的守卫,目光如电,不仅查验着进城者出示的一种淡紫色晶石——他基本确定那便是此界硬通货“仙晶”,更会审视每个人的身份令牌,或是感知其功法气息是否属于某些已知势力。偶尔有试图蒙混或缴纳不起入城费的散修,会被毫不客气地驱赶,甚至稍有反抗便会引来守卫队长——一位元婴初期修士冰冷目光的注视。
王明看得分明,一位金丹中期的散修,因缴纳的仙晶成色不足,又被盘问出来历不明,直接被两名金丹守卫架起,扔出了队伍,狼狈不堪,却敢怒不敢言。
“一人城,需缴纳十枚下品仙晶,或出示青木联盟下辖各族、各宗令牌。”守卫冰冷的声音隐约传来,如同法旨。
十枚下品仙晶!王明连仙晶是什么模样,都是刚刚才看清楚。至于身份令牌,更是天方夜谭。
他身无分文,来历成谜,甚至连一具像样的肉身都没有,只是一个随时可能溃散的灵体。这样状态,别说十枚仙晶,就是一枚,他也拿不出来。硬闯?那与自杀无异。城门处隐隐传来的阵法波动,以及那几位元婴守卫的气息,让他毫不怀疑,自己只要稍有异动,瞬间就会被轰杀至渣,连轮回道种都可能被剥夺。
绝望吗?似乎已经习惯了。王明的心如同被玄冰包裹,反而异常冷静。
他不再盯着那看似唯一入口的宏伟城门,转而将神识投向更外围的区域。青木城如此巨大,不可能只有这一个入口,也不可能所有人都规规矩矩走城门。
果然,在他的耐心观察下,发现了一些端倪。
在距离主城门约十数里外,一段相对低矮、由无数粗壮藤蔓自然交织形成的“城墙”下方,存在着一个自发形成的、杂乱无章的聚集地。那里没有守卫,只有一些简陋的棚屋、随意摆放的地摊,以及大量气息驳杂、修为多在筑基到金丹初期徘徊的修士。他们似乎无力支付入城费,又或是从事着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聚集在此,形成了一个城外的灰色地带。
那里,或许有机会。
王明不再犹豫,操控着灵体,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着那片区域飘去。他不敢引起任何注意,将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
越是靠近那片区域,空气中弥漫的气息就越是混乱。灵气中混杂着血腥味、劣质丹药的刺鼻气味、以及一种底层修士挣扎求存的戾气。吆喝声、争吵声、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他看到一个摊主正在向人兜售几株灵气稀薄的草药,对方仅仅瞥了一眼便不屑地走开;看到两个修士为了几块看似矿石的东西争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动手;也看到一些面色阴鸷之辈,目光在过往行人身上逡巡,不怀好意。
这里,是青木城光辉照耀不到的阴影角落,是弱肉强食法则体现得更为赤裸的地方。
王明小心翼翼地穿行其间,寻找着可能获取信息,或者……获取第一块“仙晶”的机会。他注意到,有些人会在一些固定的摊位前,用一些妖兽材料、或是初步处理的灵草,换取几枚闪烁着微光的仙晶。也有人似乎在做着向导的营生,为一些初来乍到、但又付不起入城费的人介绍城外的情况,换取微薄报酬。
但他一个破损的灵体,能做什么?炼丹?制符?没有材料,没有工具,甚至连稳定的形态都无法维持。展示修为震慑?那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让人觊觎他这“虚弱元婴”的本质。
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空有境界与见识,却无丝毫将其转化为生存资源的能力。在这上界,他连最底层的散修都不如。
就在他茫然四顾之际,神识偶然扫过聚集地边缘的一个角落。那里,一个衣衫褴褛、修为只有筑基初期的老修士,正蜷缩在一块破旧的蒲团上,面前放着一个豁口的瓦罐,里面零星放着几块颜色暗淡、几乎感受不到什么灵气的……碎石?
那是……劣等到几乎无法称之为仙晶的残渣?是那些正式仙晶在切割、使用过程中崩落的碎屑,连下品都算不上,通常被称之为“仙晶尘”。
偶尔有路人经过,会随手丢下一两粒这样的“仙晶尘”到瓦罐里,那老修士便会忙不迭地磕头道谢,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卑微与乞求。
他在……行乞?
王明的心,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轮回殿主,下界之巅,执掌轮回,受万人敬仰。如今,却要沦落到与这筑基老修一般,靠乞讨为生?
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几乎要让他这灵体都燃烧起来。但现实冰冷如刀。不乞讨,他连这一文不值的“仙晶尘”都无法获得。没有这最基础的启动资源,他可能永远也无法迈出在这上界的第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灵体在城外慢慢消散,或者被某个路过的邪修随手灭杀、抽魂炼魄。
尊严,在生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停留在阴影里,淡薄的灵体剧烈地波动着,显示着内心天人交战的激烈。过往的辉煌与眼前的卑微,形成残酷的对比,几乎要将他的意志撕裂。
时间一点点过去。那老修士瓦罐里的“仙晶尘”似乎多了一点点,但也只是从寥寥几粒变成了小半撮。
最终,王明灵体的波动缓缓平息下来。
他“看”了一眼那高耸入云、灵光流转的青木城,又“看”了一眼那蜷缩在尘土中乞讨的老修。
眼神中,所有的挣扎、屈辱、不甘,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
他缓缓地,从藏身的阴影中飘出。
没有走向那老修士所在的角落,而是选择了聚集地另一处相对人流稍多的地方。他学着那老修士的样子,收敛起所有可能引人注目的气息,让灵体显得更加黯淡、无害,然后静静地……悬浮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如同路边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他没有瓦罐,也没有出声乞求。
只是在那里,等待着。
等待着,或许会有哪个路过的修士,心情好,或者看他这灵体状态奇特(尽管他已极力掩饰),随手丢下一点什么——哪怕,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仙晶尘”。
这一刻,什么轮回殿主,什么下界巅峰,什么飞升荣光,都被他彻底碾碎,埋藏在灵魂的最深处。
他只是玄荒界青木城外,一个为了活下去而不惜放下一切的……乞食者。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他王明?
他的玄荒界征程,就以这最为卑微、最为不堪的姿态,悄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