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勒马立于一处高坡,目光扫过甘陵城下的乱象。
数千乌桓兵举着刀策马,以角弓控场。
像赶牲口般驱策着百姓往城墙下涌。
城上的守军僵立不动,连箭矢都不敢放,显然是被“同族相残”的局面缚住了手脚。
事实上,他早从斥侯太史慈口中得知甘陵城防残破、守军士气低迷,所以狂奔而来。
不少马匹都跑的吐起白沫。
此刻见此情景,更知不能再等。
若乌桓人趁势破城,他这一千多骑卒面对上万胡骑,不过是杯水车薪。
然而,此刻他虽然已经有了想法,但还是要咨询一下沙场悍将麹义的意见。
至于麹义坑不坑他,他则早有方略。
“麹军侯,这战场形势,你怎么看?”
于是,何方侧头看向身旁的麹义,语气平静的问道。
麹义抬手拢了拢白马的鬃毛,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乌桓人的阵脚:“还能怎么看?
乌桓人把心思都放在逼百姓攻城上,军阵散得很,咱们正好冲他们后阵!
城里的人要是敢开门杀出,这伙胡狗必败。
就算他们缩着不敢动,咱们冲这一下,也能把攻城的乌桓人搅乱,保城池一时无虞。”
“好!”
何方当即拍板,“麹军侯,便以你为先锋,率部冲击乌桓后阵!
务必撕开一道口子,解了城下百姓的困局!
若能趁势进攻,也未尝不可。”
“遵令!”
麹义早有干脏活累活的觉悟,而实际上,他也一直就是干脏活累活的。
不管怎么说,何方比其他人强点,上次清渊大胜,他麾下得了不少赏赐。
何方不但上表保举他做军司马,还送了好马......此刻正是他立战功、显本事的时候。
他刚要拨转马头回阵点兵,却被何方喊住:“等一下!”
麹义勒住马,有些不虞地回头
他内心本就瞧不上这些一肚子蛐蛐的“士族子弟”。
总觉得不如真刀真枪来得痛快,此刻刚接令又被喊下来。
颇有一种被人使唤的感觉。
于是拢了拢马头,微微回首,鹰视狼顾一般,淡淡道:“司马还有何事?”
何方全程没看他,这家伙就像后世早些年卖切糕的西域人一般,不是很好看。
只对许褚道:“仲康,拿我马槊来!”
许褚瓮声应着,从马背上解下那杆通体乌黑的马槊。
此槊杆用上等的柘木反复浸泡、晾晒,坚硬如铁,槊头锻打了百次,泛着冷冽的寒光,一看便知是难得的利器。
此时马槊工艺繁复,造一杆需耗时三年,还要从数十根槊杆中优中选优。
价值堪比大宛良马,寻常将领连见都难得一见。
虽说市价四五十万钱,但有价无市,如今战事吃紧,纵然开价百万,也未必买得到。
何方接过马槊,抬手扔向麹义:“正所谓好马配好鞍,宝剑赠英雄。
这杆马槊,便赠予足下,助你破敌!”
麹义伸手接住马槊,入手便觉沉甸甸的,槊身的纹路磨得趁手,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喜爱。
征战多年,最缺的就是这般趁手的兵器。
然而虽然心中喜欢,可脸上依旧绷着,嘴硬道:“若是司马论功赏赐,某便收下。
可若是‘赠予’,那就算了,某凭本事就能扫破乌桓贼,不差这点东西!”
这话就很不承情了。
毕竟上官赏赐,可以理解为军功,但个人赠予,那就带着感情色彩了。
麴义明知道何方要他干脏活,反而说这个话,自然有一些胁迫何方的味道在。
果不其然,这话刚落,旁边的太史慈先坐不住了,拍着马背叫道:“何君!
这马槊与其给麹军侯,不如借某一用。
某定能冲开乌桓大阵,比他打得更漂亮!”
许褚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瞪起牛眼去瞅麴义,同时瓮声瓮气地附和:“某身宽体长,用这马槊正合适!
方才护着司马时,要是有这玩意,早把那些胡狗挑落十万!”
凌操更是圆瞪着眼,嗓门比谁都大:“何君这就不公平了!
仲康有首阳刀,子义有上好的角弓,唯独某只有一把普通环首刀!
这马槊该给某才对!”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都盯着麹义手中的马槊,眼里满是热切。
何方顿时有些犹豫,他本想借赠槊激励麹义,增加点收伏的可能性,没料到会勾起其他将领的争胜心。
不过,麹义此刻却慌了。
他嘴上硬气,心里早就把这马槊当成了囊中之物,哪容得别人来抢?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刚才的高冷模样。
可让他当场服软,又丢不起这脸。
他眼珠一转,猛地夹紧马腹,对着何方高声道:“大敌当前,先论破敌!
某便先用这马槊为司马冲阵,战后再论赏赐不迟!”
话音未落,他已催动白马,提着马槊朝着乌桓后阵疾驰而去。
身后的凉州兵见状,也纷纷催马跟上,马蹄声震得地面发颤。
扬起的尘土瞬间遮住了麴义的背影,生怕慢一步,马槊就被人抢了去。
太史慈、许褚、凌操见状,都急得拍马要追,却被何方抬手拦住:“诸位稍安勿躁!
麹军侯为先锋,子义、凌操你率部从左翼包抄。
仲康随我从右翼冲击,咱们三路并进,定能一举击溃乌桓人!”
三人虽仍惦记着马槊,却也知道战场之上军令如山,只得齐声应道:“遵令!”
凌操虽然嗷嗷叫,心里却有些不爽,为啥你们都有字,偏生某没有。
不行,回头得找司马商量商量,让他赐某一个字。
何方望着麹义率部冲向乌桓阵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麹义虽桀骜,却也真是有本事的人。
用法上还是要恩威并施,如韩馥那般纵容,如袁绍那般打压可不行。
那根马槊,他本来就准备找机会送给麴义的,方才的迟疑,一方面是照顾亲信,一方面也是故意为之。
果不其然,麴义赶紧就跑了......
玄色的骑兵队伍如三道洪流,朝着甘陵城下的乌桓人奔去。
城楼上的周崇看到这一幕,激动得浑身发抖,连忙下令:“快!
弓箭手准备!
掩护援军!
打开城门,派王国军杀出去,与援军夹击乌桓人!”
然而喊完之后,才发现身边已经没几个人了。
一个亲信低声道:“相国,方才崔从事已经呼喝众军城下集合,杀出去了。”
“噢!”
周崇点点头,又反应过来,“众军有心杀敌报国,吾这个相国,岂能坐视。”
说着,一路小跑到战鼓旁边,撸起袖子,亲自擂鼓。
城门大开,不少百姓蜂拥而来,然而,崔从事一马当先,喝道:“乡亲们,闪开,闪开!”
然而,那些惊恐的百姓直往里冲,直接把崔从事所部冲的几近溃散。
看到这一幕,那威风凛凛的崔从事眉头紧皱,连忙喝令士卒再次上城墙。
周崇正开心的擂鼓呢,忽然发现崔琰等人又爬上了城墙,不由得大惊道:“败了么?”
“没有,只是百姓太多,遮掩不住,只能上城来守护!”
崔琰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回道。
他自诩文武双全,一向鄙薄周崇这个相国,却没有想到事到临头,自个的表现也好不了太多。
“哦,没败就好!”
周崇只听到前面两个字,就继续擂鼓起来。
一时之间,王国军总算有了点士气,虽然没能出城,但旗帜挥舞,杀声震天。
......
城下的乌桓千骑见麴义率部奔来,非但没有慌乱,反而勒马列阵。
兽皮甲在夕阳下泛着暗沉的光。
为首的乌桓小帅拔出环首刀,高声呼喝,身后胡骑纷纷弯弓搭箭,只待麴义部进入射程。
在他们看来,汉军骑兵虽悍,却不过数百人,自己这千骑对冲,定能将其冲散。
可就在两军相距百余步时,麴义突然抬手,一声哨响,身后凉州兵齐齐勒马停下。
乌桓人见状,顿时爆发出哄笑:“汉狗怕了!不敢冲了!”
小帅挥刀指向麴义,狂喊道:“杀,杀,杀上去!把他们的马抢了,女人抓了!”
胡骑们嗷嗷叫着催马前冲,马蹄踏得尘土飞扬。
箭囊里的箭矢已搭在弦上,只待再近几步便要射出。
可他们刚冲出去三十余步,突然见麴义麾下士兵翻身下马,随即手中竟端着黑漆弩机。
那是汉军制式的蹶张弩,射程远胜乌桓人的角弓,力道更是能轻易穿透兽皮甲。
“放!”麴义一声暴喝。
霎时间,数百支弩箭如蝗虫过境,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射向乌桓骑阵。
胡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箭簇穿透皮甲的“噗嗤”声与惨叫瞬间交织。
冲在最前的数十名乌桓兵连人带马栽倒在地。
后面的胡骑收势不及,纷纷撞在同伴尸体上,阵脚顿时大乱。
“上马!杀!”
一箭过后,麴义翻身上马,手中马槊直指乌桓阵,身后凉州兵也纷纷跃上马背,一边“嗷嗷”喊着听不懂的关西俚语,一边纵马前冲。
此刻的乌桓骑阵早已乱作一团,胡骑们惊恐乱叫,马匹受了惊,四向逃窜,哪里还能组织抵抗?
麴义却不急于斩杀溃散的胡骑,反而减缓速度,只呼喝大叫,挥舞马槊驱赶着败兵,朝着乌桓后续的援兵冲去。
那些援兵本就犹豫不前,见己方败兵如潮水般涌来,顿时也慌了神。
被败兵裹挟着往后退,整个乌桓军阵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这时,左翼突然传来震天喊杀声。
太史慈率部杀出,他腰间挎着角弓,手中长箭连珠般射出,每一箭都精准地射向乌桓头目:穿红袍的小帅刚要挥刀整队,一箭射穿咽喉;举着狼旗的斥候刚要传令,箭簇便钉入他心口。
乌桓人没了头目指挥,更是乱得不可开交。
凌操趁机提着长矛,策马穿梭在乱阵中,左刀右矛,肆意砍杀。
右翼方向,何方与许褚、凌操也率军杀到。
许褚力气大,没等靠近便抓起怀里的石子,劈头盖脸砸向乌桓兵,石子砸在胡骑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何方虽不似许褚勇猛,却稳稳掌控着阵形,指挥士兵分小队穿插,将乌桓骑阵切割成数段。
当然自己也在稳定的收割着人头。
城楼上的鼓声愈发急促,周崇亲自擂鼓,喊得嗓子都哑了:“杀!杀退胡狗!”
城内守军见援军势如破竹,也纷纷振奋精神。
崔琰带着部分人从城墙缀下去,也有些士卒从其他城门杀出。
乌桓人中也有精明的将领,见势不妙,连忙收拢残部,退到远处列阵,还下令用弓箭逼迫后撤的败兵向两翼散开,试图稳住阵脚。
可没等他们重整完毕,麴义已率部杀到。
凉州兵此刻杀红了眼,根本不看对方阵形。
先是一轮弩箭齐射,随即纵马提矛,如一道玄色洪流般撞了上去。
这些凉州兵也是真的精锐,在马上也可以以脚踏弩,给阙张弩上箭。
“铛!”
马槊与环首刀相撞,迸出火花。
麴义手持马槊杀入乌桓人阵中,左冲右突,槊尖所到之处,乌桓兵要么被刺穿胸膛,要么被挑落马下,白马银槊在乱阵中格外显眼,竟无人能挡他半招。
凉州兵紧随其后,个个悍不畏死,与乌桓人近身搏杀,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惨叫声响彻云霄。
看到这一幕,何方不由得感慨万千:“乌桓人不是公孙瓒,麴义还是那个麴义。”
太史慈见状,立刻率部从左翼包抄。
他还是更加喜欢远程打击,只是率部点射乌桓人,不过另外一个屯将凌操,则是眼睛赤红,单矛匹马,挡者披靡。
而且一边杀,一边大呼小叫吴语:“永不服输!”
乌桓人虽然听不懂,但不耽误他们落荒而逃。
当然,如有人想暗算凌操,还有太史慈在远方照拂,一时箭去如雨。
弓的好处,就是在射箭的速度更快。
另外一边,许褚则跟着何方从右翼突进,他虽然杀敌如麻,但更多的是护卫在何方跟前。
庞大的身躯如小山一般,好几支射向何方的箭矢,都落到他的身上,夹在甲胄之上。
乌桓残部如丧家之犬,连连撤退,一直奔入营垒,方才止歇。
这营寨是他们作为掠夺冀州的中转站,所以还算重视,连日来驱使百姓夯土筑成的,外围插满了削尖的鹿角,营墙上搭着数十个简易箭楼。
留守的乌桓人见败兵奔逃而来,早已张弓搭箭,只待自家兵马退到安全地带,便朝着追来的汉军射出密集箭雨。
“咻咻咻!”
箭簇如飞蝗般掠过半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钉在麴义部前方的土地上,溅起点点尘土。
麴义勒住白马,马槊指着营寨,眉头紧锁。
方才追杀得太急,竟忘了乌桓营寨还有防备,此刻箭雨密集,再往前冲,只会白白折损人手。
他麾下的凉州兵也纷纷停住脚步。
“他娘的!就这么让这群胡狗缩回去了?”
只有凌操还在拍着马背哇哇大叫,“兄弟们,跟俺冲!把他们的营寨拆了,宰了这群狗东西!”
可刚跑出几步,十几支箭突然朝着他射来。
乌桓人早盯上了这员咋咋呼呼的汉军将领,箭簇直奔他的要害。
凌操反应极快,猛地往马腹下一缩,“兜里藏身”躲过了致命一箭,可他胯下的爱马却没那么幸运,七八支箭齐刷刷射进马的前胸和脑袋,鲜血瞬间染红了马鬃。
“唏律律——!”
爱马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前蹄一软,轰然栽倒在地,将凌操掀翻在地上。
凌操翻滚着爬起来,就见爱马四肢还在微微抽搐。
“永不服输!”
他顿时红了眼,一把拔出环首刀,就要朝着营寨冲去:“某的马!某跟你们拼了!”
注:很多人老是质疑凌操的武力,那看看正史描写:“陈寿:“(凌统)父操,轻侠有胆气,孙策初兴,每从征伐,常冠军履锋。”
换句话说,凌操的武力值,在孙策的军中,就算不是第一,也差不太多。
常冠军履锋,还能保住性命的,怎么可能是瓤檫。
只不过后来被甘宁伏击射死......那孙坚还被黄祖埋伏杀死呢,你能说孙坚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