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办公室陷入一片深沉的寂静，唯有中央空调持续发出低沉的嗡鸣声，像是某种潜藏的心跳。陈砚鹄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良久未动。他指节分明的手指原本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此刻却骤然静止，微微向内蜷缩，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并非生性多疑，更非以窥探他人隐私为乐。身居高位多年，他比任何人都更深知“信任”二字的千钧重量与其脆弱本质。然而，“御风”项目关乎分公司未来整整十年的战略布局，所投入的资金与心血堪称天量，几乎押上了他职业生涯的沉重筹码。而其中最核心、最具颠覆性的那几项专利技术，正是由戚海敏全权牵头负责。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一丝微小的不确定性，都可能是未来足以倾覆整艘巨轮的微小蚁穴，他冒不起这个风险。
林千城，这个名字在他心中占有特殊而复杂的位置。他不仅是hY大学德高望重的学术泰斗方老的亲传弟子，在相关领域内一言九鼎，更是陈砚鹄相识于微时的私交好友。在“御风”项目推进中，数个至为关键的技术节点上，林千城以其深厚的学养和敏锐的洞察力，给予了至关重要、甚至是决定性的帮助。而戚海敏……陈砚鹄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这位能力出众的副总，同样知晓他太多不可告人的过往与秘密。正因这种复杂的羁绊，陈砚鹄才不得不对戚海敏投以超越常理的审慎目光，这份调查，于公于私，都成了必要之举。
一连几天，表面风平浪静，一切如常运转。戚海敏准时参加每一次项目例会，汇报工作时思路清晰、数据详实，态度看不出分毫纰漏与异常，完美得几乎无可指摘。
这天下午，阳光西斜，将办公室镀上一层慵懒的金边。陈砚鹄正凝神批阅手头一叠厚厚的文件，内部电话的指示灯突然无声地亮起，猩红的一点，是赵助理的专线。他的目光在指示灯上停留了一瞬，心跳不易察觉地漏跳了一拍，一种混合着预期与抗拒的情绪悄然蔓延。他定了定神，伸手拿起听筒。
“陈总。”赵助理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一如既往的冷静克制，但若仔细分辨，其语速似乎比平时刻意放缓了一丝，每个字都像是经过了权衡，裹挟着一种审慎的、近乎凝重的意味。
“说。”陈砚鹄言简意赅，不愿泄露任何情绪。
“关于您之前交代的事。初步核查结果如下。”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纸张翻动声，“第一项，关于戚副总个人作风方面。调查显示，确实存在一些……需要关注的情况。除了商务应酬中不可避免的逢场作戏之外，他与一位名叫林汐的女士保持着长期且较为密切的私人交往。进一步的信息核实表明，这位林汐女士，正好是林千城教授的亲妹妹。第二项，关于其学术廉洁及项目相关操作的合规性，目前尚未发现任何明确的问题或疑点。”
陈砚鹄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过一个极短的弧度。他沉默了片刻，鼻腔里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表示正在听，也正在思考。
赵助理似乎准备补充更多细节，但陈砚鹄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够了。”他出声打断，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就目前而言，这些信息已经足够。所有调查暂停，全部资料即刻封存，最高密级。此事仅限于你我知道，不得留下任何痕迹。”
“明白。”赵助理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
电话挂断，听筒落回基座，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脆响，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陈砚鹄缓缓向后，将自己沉入宽大舒适的真皮椅背中。窗外，夕阳正急速下沉，昏黄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挤进来，在宽阔的办公室地面上、在他的身躯与脸庞上，投下道道明暗交织的锋利条纹。他的上半身几乎完全隐没在阴影里，唯有小半张脸被余晖照亮，眼神深邃难辨，所有翻涌的思绪都被完美地禁锢在那一片晦暗不明的沉默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