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安全点内,时间仿佛被地下空间的浑浊空气所凝固,只剩下柴油发电机单调而沉闷的嗡鸣,如同一个疲惫巨人的心跳。昏暗的灯光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让一切都显得朦胧而不真实。
小雅在行军床上睡得很沉,但极不安稳。她瘦小的身体时而蜷缩成一团,时而猛地抽搐一下,含糊的呓语断断续续地从她干裂的嘴唇间溢出:“…不要…夜魔…贝比…救救贝比…” 苏婉清一直守在她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哼着轻柔的旋律,试图驱散她的梦魇。看着小女孩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摆脱的恐惧,苏婉清的心紧紧地揪着,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她甚至暂时忘却了自身的困境,全身心都系在这个意外闯入的、脆弱的小生命上。
血狼和扳手在角落里检查并保养着武器。金属零件拆卸、擦拭、上油、组装的细微声响,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秩序感。血狼的动作粗暴而高效,仿佛要将所有怒火都倾注到手中的枪械上。扳手则更显沉默,他受伤的手臂依旧不便,但单手操作依旧熟练,眼神专注,仿佛手中的武器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两人偶尔会用极低的声音交流几句战术手语,那是长期并肩作战形成的默契。
楚月则沉浸在她的数字世界里。便携式终端屏幕的冷光映照着她略显苍白的小脸。她正在全力分析从观星台带回来的零星数据,试图从那诡异的能量波动和混乱的涂鸦符号中找出规律。但进展缓慢,干扰太强,数据太少。她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小雅方向,目光落在那个被小女孩紧紧抱在怀里的破旧布娃娃上,眼中闪过一丝技术性的好奇——这个娃娃,会不会藏着什么线索?
夏冰没有休息。她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幽灵,无声地巡视着这个不大的地下空间。她的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检查预警装置是否正常,倾听来自上方地面的任何异常动静。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冰冷的屏障,将外界的危险暂时隔绝。在经过苏婉清和小雅身边时,她的脚步会略微放缓,冰蓝色的眼眸在那对相依的“母女”身上停留一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波动,随即又恢复淡漠,继续她的巡逻。
林风靠坐在发电机旁的阴影里,闭着眼睛,看似在休息,实则正与“源”进行着高强度的信息处理。Π-0数据包的修复已接近完成,“镜像衰减”缺陷的细节越来越清晰,但这反而让他心情更加沉重。海因里希的技术缺陷意味着风险,也意味着疯狂,一个走在悬崖边的敌人往往更加不可预测。
【‘织网’攻击代码逆向分析发现隐藏标记,与四十年前‘普罗米修斯’计划某个被废弃的子系统‘潘多拉’日志碎片中的识别码部分吻合。】“源”提供了一个新的惊人发现。
潘多拉?又一个与“普罗米修斯”计划相关的名字!猫头鹰、海因里希、“源芯”、“织网”……所有这些似乎都指向那个神秘而古老的计划。林风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拼图前,手中的碎片越来越多,但整幅画面的真相却愈发扑朔迷离。
就在这时,小雅发出一声比较清晰的惊叫:“贝比!别过去!”
所有人都被这声惊叫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睡梦中的小雅猛地坐了起来,双眼圆睁,满是恐惧,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怀里的那个破布娃娃,因为她的动作而掉落在了地上。
“小雅,怎么了?做噩梦了吗?”苏婉清连忙抱住她,轻声安慰。
小雅浑身发抖,指着地上的娃娃,语无伦次地说:“贝比…贝比它…它刚才动了!它想…想跑到黑暗里去!”
梦呓?还是……
林风走上前,捡起了那个布娃娃。入手是一种粗糙、沾满污渍的布料触感,填充物似乎是很劣质的棉花,已经板结。娃娃很旧,裙子破烂,头发凌乱,缺失的一只眼睛用粗糙的黑线胡乱缝着,另一只玻璃眼珠则暗淡无光。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被遗弃的玩具。
但就在林风手指触摸到娃娃身体的时候,“源”突然发出了极其微弱的警示:
【检测到极其微弱的、非环境背景的异常能量残留…频率极低,模式无法识别…残留量低于检测阈值下限,无法持续追踪。】
异常能量残留?林风心中一动。是长期处于观星台那种异常环境沾染的,还是……
他不动声色地将娃娃递还给小雅,温和地问道:“小雅,这个贝比,是一直陪着你的吗?”
小雅紧紧把娃娃抱回怀里,仿佛找到了安全感,用力点头:“嗯!贝比是妈妈留给小雅的!夜魔来的时候,小雅抱着贝比躲在衣柜里…贝比保护了小雅!”她的话语带着孩童的执着和信念。
妈妈留下的?林风看了一眼苏婉清,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疑惑。如果小雅的家人在“夜魔”事件中被抓走,那这个娃娃是如何幸存下来的?
“小雅,你能告诉哥哥,夜魔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吗?它们是怎么抓走你家人的?”林风尝试着用更具体的问题引导她。
小雅的脸上再次浮现出巨大的恐惧,她用力摇头,把脸埋进苏婉清的怀里,带着哭腔说:“小雅…小雅记不清了…只记得很好听的声音…然后…然后大家就都不动了…像睡着了一样…夜魔就把他们带走了…贝比捂住了小雅的耳朵…”
好听的声音?让人像睡着一样?这描述越来越像某种声波或精神控制武器。
“那你记得被抓走前,家里或者附近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比如,有没有陌生人来过?或者看到过什么奇怪的光?”苏婉清也轻声问道。
小雅茫然地想了很久,才怯生生地说:“好像…好像有几个穿着很干净白衣服的叔叔来过…和爸爸在房间里说了很久的话…后来…后来夜魔就来了…”
白衣服的叔叔?是研究人员?还是“涅盘”的人?
线索依旧破碎,但小雅的话似乎正在将“观星台”、“夜魔”和某个组织(很可能是海因里希的势力)联系起来。
夏冰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静静地听着。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布娃娃上,眼神锐利。她忽然伸出手,对小雅说:“小雅,能把贝比给姐姐看一下吗?姐姐看看能不能把它坏掉的眼睛修好。”
她的语气尽量放得平和,但依旧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小雅警惕地看着夏冰,又看看怀里的娃娃,犹豫着。
苏婉清柔声鼓励道:“小雅,让姐姐看看吧,姐姐很厉害的。”
或许是修好眼睛的提议打动了小雅,她最终小心翼翼地将娃娃递给了夏冰。
夏冰接过娃娃,仔细地检查起来。她的动作很专业,不像是在看一个玩具,更像是在检查一件可疑证物。她捏了捏娃娃的身体,检查了缝合处,甚至轻轻掰开那只完好的玻璃眼珠看了看后面。
片刻后,她将娃娃还给了小雅,摇了摇头:“眼睛坏得太久了,修不好了。”然后,她看向林风,几不可查地微微摇了摇头。
林风明白了她的意思——至少从表面物理结构上,这个娃娃没有发现任何电子设备或异常装置。
难道那微弱的能量残留真的只是环境沾染?或者,是某种他们现有技术无法探测的隐秘手段?
小雅拿回娃娃,似乎有些失望,但依旧紧紧抱着。
这个小插曲过后,小雅的情绪逐渐平复,在苏婉清的安抚下再次躺下,但这次她要求苏婉清握着她的手才肯闭眼。
地下空间再次恢复了相对的安静,但一种无形的疑云却笼罩在每个人心头。小雅的来历,布娃娃的微妙异常,“夜魔”的真相,都成了盘踞不散的谜团。
林风回到原来的位置,心中思绪万千。猫头鹰引导他们去观星台,就是为了让他们发现小雅吗?这个小女孩,在这场巨大的阴谋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是无辜的受害者,还是……一颗自己都不知道作用的棋子?
他看了一眼在苏婉清身边沉沉睡去的小雅,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个破旧的布娃娃。
夜语切切,疑云重重。在这地下余烬之中,新的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而这一次,风暴眼可能就是这个看似无害的小女孩,和她怀中那个沉默的布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