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深处,暗流涌动,一座庞大的珊瑚洞府静静蛰伏在嶙峋怪石与发光水草之间,门扉紧闭,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闷气。
陈承安一袭青衫,身姿挺拔,立在洞府那由整块万年寒玉雕琢而成的大门前,无奈地笑了笑。洛洛站在他身侧,依旧是雍容之姿,尤其那双大长腿,迈动之间尽显仪态,不过此刻显然她有些心虚,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可爱的鼻子,小声道:“玄鲲前辈他……好像还在生我的气。”
何止是生气。
洞府内,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甚至带着点委屈哼哼的声音穿透出来,直接在两人识海中响起:“哼!不见不见!说不见就不见!尤其是那个凶丫头!上次差点把老夫的胡子揪秃了!老夫修身养性几万年,没见过这么能打还能薅的老人家的女娃娃!你这小子定然也不是好东西,你们两个一起来,我老人家更是不见,快走快走!”
这声音的主人,正是北冥玄鲲前辈,本体乃不知几万里的洪荒异兽,此刻却幻化成一个白胡子老爷爷的形象,躲在里面使小性儿。
陈承安叹了口气,温言道:“玄鲲前辈,我们此次特来赔礼。再者,晚辈确有要事请教,关乎北海灵脉异动,还请前辈……”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里面的北冥玄鲲化身成了老小孩,此刻直接打断他,“灵脉异动关我什么事?让我这把老骨头清净清净!赔礼?哼!怕是又来惦记我洞里那几颗‘鳞片”是吧?
好言相劝无效,陈承安揉了揉眉心。他忽然深吸一口气,对洛洛眨了眨眼。
洛洛正疑惑间,只见平日里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承安哥哥,猛地往地上一坐!
紧接着,竟是双腿一蹬,毫无形象地在那光滑如镜的海底玉砂地上来回打滚!
“哎呀!老前辈欺负人啦!没天理啊!”陈承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一边滚一边嚎,“玄鲲爷爷耍无赖啦!是连门都不让进了!我好可怜啊!跑了几十万里路,迢迢赶来,直接给吃闭门羹,心都要碎了!哇——”
洛洛目瞪口呆,下巴差点掉到地上。洞府里的哼哼声也戛然而止,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撒泼震住了。
陈承安见没反应,滚得更起劲了,还假模假式地抹着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我知道,我就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白菜!前辈厌弃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不如我就吊死在你这大门上算了!让北海众生都看看,德高望重的北冥玄鲲是怎么逼后人的!”
说着,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七彩海蚕丝编的绳子,作势就要往寒玉大门顶上的凸起处挂。
“哎哟喂!”洞府里的声音一下子急了,带着哭笑不得的慌乱,“你小子!你给我停下!成何体统!学小孩子撒泼打滚!还要上吊?你丢不丢人!快起来!”
“不起不起!你不开门我就不起!不仅不起,我还要将这件事传遍天下!”陈承安嚎得更响,甚至开始胡乱编起不成调的曲子,“北冥玄鲲哭唧唧,抱着珊瑚叫兄弟……”
“好了好了!!!”洞府内传来一声崩溃且紧张的声音。
下一刻,那沉重的万年寒玉大门“嗡”地一声,不情不愿地缓缓打开一条缝隙。
缝隙里,一个须发皆白、身穿深蓝道袍的老爷爷,正吹胡子瞪眼,脸憋得通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瞪着外面那个还在假装抽噎、实则偷偷冲洛洛比胜利手势的陈承安。
“滚进来!”老爷爷没好气地吼道,“赶紧的!别在外面现眼了!老夫的一世英名啊!”
陈承安瞬间收功,利落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掸了掸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脸上恢复温雅笑容,仿佛刚才那个撒泼打滚耍无赖的根本不是他。他优雅地一伸手:“洛洛,请。前辈他老人家终于肯见我们了。”
洛洛忍着笑,赶紧跟上。
进入洞府,只见内部光华璀璨,遍布奇珍。北冥玄鲲前辈气呼呼地坐在一个巨大的贝壳宝座上,双手抱胸,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但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瞥向他们。
陈承安笑着上前,郑重一礼:“晚辈陈承安,谢前辈开门。方才情非得已,前辈海涵。”
玄鲲前辈这才转回头,瞪着他,最终自己也绷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笑骂道:“你这猢狲!哎!行了行了,坐下说吧!真是欠了你的!”
说罢带头向前走去。
周遭空间微微波动,一条由水汽凝结的透明通道自深渊中延伸而出,直至两人脚下。陈承安给洛洛使了个眼色,两人小心翼翼踏足其上。
通道尽头,并非想象中的幽暗巢穴,而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意念空间,仿佛置身于星空之下。一头难以用言语形容其巨大的玄黑色神鲲,静静悬浮,其身躯仿佛就是一片沉浮的大陆,鳞片上流淌着岁月与法则的光辉。它巨大的眼眸看向两人,没有了之前的愠怒,反而带着一丝……无奈和好奇。
陈承安立刻换上最真诚(甚至有点过分谄媚)的笑容,快步上前,躬身行礼:“晚辈之前鲁莽,冲撞了前辈,还望前辈海涵!特备上些许薄礼,聊表歉意,万望前辈笑纳!”
说着,他珍而重之地取出那罐“雾隐清茗”,双手奉上。罐身开启的刹那,一缕极其精纯的、蕴含着纯阳道韵的茶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甚至连这片意念空间都微微荡漾。
北冥玄鲲的巨大眼眸动了动,闪过一丝讶异:“哦?竟是蕴含一丝太阳本源之精的灵植?此界早已难寻。你这小滑头,倒是有些门道。”
它并未拒绝,那罐茶叶轻飘飘地飞起,落入它巨大的身躯前,旋即消失不见,算是收下了。
陈承安心中稍定,但见对方反应平静,远谈不上惊喜,立刻打蛇随棍上,姿态放得更低,几乎堪称“狗腿”:“前辈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晚辈对前辈的敬仰犹如滔滔北冥,连绵不绝……”
北冥玄鲲看着他这模样,竟发出一阵低沉温和的笑声,震荡着空间:“好了,收起你这套吧。老夫活了无数岁月,还是第一次见你这般……有趣的生灵。平和一点,不必如此。”
陈承安和洛洛都愣住了。平和?这位上古神兽怎么会说这个词?
北冥玄鲲似乎看穿了他们的疑惑,眼眸中流过一丝沧桑:“不必惊讶。北冥连通万界,偶尔也会有些奇特的‘漂流物’或‘神念残片’落入,其中不乏一些异域之语。老夫虽蛰伏于此,却也并非全然无知。”
它顿了顿,声音愈发温和:“你二人之来意,我已知晓。是为我那蜕鳞之片而来吧?”
陈承安连忙点头:“前辈明鉴!晚辈急需此物救人,绝无歹意!”
“嗯,”北冥玄鲲缓缓道,“你虽行事跳脱,甚至有些无礼,但心性不恶,更难得的是……你似乎身负某种奇特的‘变数’气运。这片鳞甲,予你无妨。”
话音未落,一片足有磨盘大小、边缘流转着幽暗水纹与空间波动的黑色鳞甲,轻轻飘落到陈承安面前。鳞甲上天然铭刻着玄奥的符文,蕴含着极强的防御与北冥寒炁。
陈承安又惊又喜,没想到对方如此好说话,赶紧收起鳞片,连连道谢:“多谢前辈!前辈大恩,晚辈没齿难忘!”
北冥玄鲲缓缓道:“不必谢我。维持万物平衡,减少无谓争端,本是应有之义。若非感知你确有急用且心无恶念,即便你再如何撒泼,我也未必会现身。”
它的话语让陈承安心中一动,这位前辈的心胸,远比想象中更加宽广和慈悲。
北冥玄鲲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虚空,带着一丝追忆和凝重:“既然将此鳞予你,便再告知你一事。此鳞非同小可,乃我本源所蜕,其上道韵特殊。你取之所用,或许会引来某些存在的注目。”
陈承安心头一凛:“请前辈明示。”
“天地寰宇,并非无序。”北冥玄鲲的声音低沉下来,“有一自亘古便存在的组织,名为——太一门。其门人踪迹缥缈,鲜为人知,但他们始终秉持一道理念:维持万界平衡,扼制可能引发寰宇动荡的‘变数’与‘异数’。”
“太一门?”陈承安喃喃自语,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却给人一种无比古老而强大的压迫感。
“不错。”北冥玄鲲颔首,“他们视守护既定秩序与规则为最高使命。你之所求,你所行之事,或许在他们看来,已悄然触及了某种‘平衡’。这片鳞片的力量,可能会被他们视为需要‘观察’或‘介入’的变量。日后行走,需多加留意。”
陈承安面色肃然,将“太一门”这三个字深深记在心里。他没想到,一次求取鳞片的举动,竟然会牵扯出如此隐秘的亘古组织。
他原本准备的第二件礼物——《涅盘经》,此刻似乎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对方如此豁达,直接赠与鳞片并出言提醒,若再拿出这等近乎交易的重礼,反而落了下乘,玷污了这份善意。
心意既定,陈承安再次郑重躬身:“晚辈谨记前辈教诲,多谢前辈厚赠与点拨!”
北冥玄鲲温和道:“去吧。望你善用此鳞,莫违初心。”
空间通道再次浮现,陈承安与洛洛拜别这位深不可测却心怀慈悲的前辈,带着鳞片与一个沉重的秘辛,离开了北冥深渊。
归途上,陈承安摩挲着那枚记载着《涅盘经》的玉简,心中暗道:“《涅盘经》……暂且留下。这份因果,他日若玄鲲前辈真有需要化鹏之时,再报不迟。至于那太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