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陆九已经站在日军临时据点的木门前。
赵文轩的青布衫被露水浸得发沉,药囊里几株半干的艾草蹭着他腰侧,那是白桃特意让他别上的——赵文轩昨日采药时总爱把艾草别在腰间,说是防蚊虫。
他垂着头,喉结动了动,学赵文轩说话时习惯性的颤音:太君,我是赵先生,川岛课长让我来送八阵避瘟汤的方子。
门内传来皮靴声,陆九的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像擂鼓。
易容用的铅粉混着冷汗,在鬓角凝成细小的颗粒,黏得人发慌。
直到刺刀尖挑开他的衣襟,他才猛地想起赵文轩腰间的玉佩——那是块成色极差的翡翠,雕着歪歪扭扭的福字,是赵文轩娘在他十岁时塞给他的。
陆九摸了摸,凉丝丝的,和记忆里赵文轩说话时总爱摩挲玉佩的动作对上了。
进去。刺刀收回时划破了他的袖口,陆九缩了缩肩膀,活像赵文轩被吓到时的模样。
据点里飘着霉味和铁锈味,陆九跟着士兵往深处走,目光扫过墙上的地图。
那是张标注着金陵八处方位的旧图,震卦位置被红笔圈了又圈。
他的手指在药囊上轻轻敲了两下——白桃说过,赵文轩的药囊夹层里藏着半张藏宝图的拓本,此刻他需要把真拓本换成伪造的。
赵先生。川岛英子的声音从里间传来,陆九的后颈瞬间绷直。
他见过川岛的照片,那张画着细眉的脸此刻正从阴影里浮出来,听说你找到了震卦地宫的暗格?
陆九抬起头,让怯懦的笑爬上眼角:是...是林叔提过,暗格里有批注。他摸药囊的手在发抖,像赵文轩每次撒谎时那样,不过...不过得用我的血开...开机关。
川岛的瞳孔缩了缩,涂着丹蔻的手指叩了叩桌面:去密室。
密室门开的刹那,陆九的呼吸几乎停滞。
墙上挂着赵文轩的画像,是用炭笔匆匆勾勒的,旁边写着必要时可牺牲。
他的指甲掐进掌心,想起白桃说有些宝比命金贵时的眼神。
趁川岛转身取钥匙的空当,他迅速从药囊夹层抽出真拓本,塞进袖中早已备好的假图——伪造的地图上,瘟疫锁钥的位置被标在城西乱葬岗,那里埋着十具被日军处决的游击队员,怨气重得连野狗都绕着走。
赵先生?川岛的声音让陆九打了个激灵。
他慌忙把药囊递过去,指尖擦过川岛的手背,凉得像块冰。
川岛接过药囊时,陆九瞥见她案头的文件——最上面一张是三日内夺取配方的指令,签名处的川岛英子墨迹未干。
白桃在营地篝火旁搓了搓手。
李秀才递来的《震卦医典》残卷被她摊在膝盖上,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祖父的批注:震为雷,动而健,其气通肝,主生机。她摸出白景明留下的藏宝图,烛火下,震卦方位的朱砂点突然变得清晰——那不是标记,是肝脉的走向图。
瘟疫起,则此卦可化毒为药。白桃轻声念出批注,声音发颤。
她想起祖父教她认穴位时说的话:医道即人道,救人的方子,才是最贵重的宝。原来震卦宝藏不是金银,是能解日军伤寒的八阵避瘟汤,是能救万千百姓的医学传承。
就这么留着那狗东西?铁牛的吼声惊飞了几只夜鸟。
他攥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刀鞘在地上砸出个坑,赵文轩把咱们卖了,凭什么留他狗命?
白桃抬头,看见铁牛泛红的眼。
这个守了震卦地宫二十年的汉子,此刻像头被踩了尾巴的熊。
李秀才想拉他的胳膊,被他一甩,踉跄着撞在石墩上。铁叔!李秀才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白姑娘是为了套情报......
套情报?铁牛的刀地抽出半寸,老子守地宫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他逼近白桃,阴影罩住她的脸,要么杀了赵文轩,要么老子带弟兄们单干!
白桃没躲。
她想起祖父说震卦主勇,可真正的勇不是匹夫之怒。
她站起来,目光像银针般扎进铁牛眼底:你现在走,震卦地宫的机关图、瘟疫锁钥的解法,就都留给川岛了。她摸出怀里的虎符,铜牌在火光里泛着冷光,你爹守地宫时,最怕的就是后人丢了护宝的魂。
铁牛的刀落地。
他蹲下来,双手捂住脸,指缝里漏出粗重的喘息: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知道。白桃蹲下去,把虎符轻轻放在他膝头,等找到锁钥,你第一个砍川岛的脑袋,成吗?
铁牛抬头时,眼眶红得像要滴血。
他抓起虎符塞进怀里,闷声说:
陆九回来时,月亮已经爬上了山尖。
他的青布衫上沾着血,不是他的——川岛的卫兵在他离开时突然发难,他用赵文轩的药杵敲晕了对方。
白桃迎上去,看见他袖中露出半截日军文件,心跳陡然加快。
川岛派了小队,明日辰时到乱葬岗。陆九压低声音,把文件塞给她,假地图他们信了,但得赶在他们之前......
白桃打断他,转身收拾药箱,李秀才带机关图,铁牛断后,林叔领路。她摸出怀里的银针包,指尖触到祖父留下的银簪,突然想起什么,陆九,你脸上的铅粉没擦干净。
陆九愣了愣,抬手抹了把脸,露出左眼下那颗淡褐色的痣。
白桃突然笑了:这样倒像你了。
夜路难行。
林叔举着火把走在前头,火光在山路上跳着,像一串流动的星子。
铁牛的脚步声在最后,重得像擂鼓。
李秀才攥着机关图,指节发白。
陆九走在白桃旁边,能听见她翻文件的声音——那是日军的兵力部署,标注着瘟疫锁钥的重要性。
白姑娘!林叔突然停住脚步。
火把光里,几个从路边的玉米地里钻出来,其中一个腰间别着日式短刀,刀鞘上的樱花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白桃的手按在药箱上。
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不是村民身上的土腥气,是松节油混着烟草味,那是日军特高课的伪装剂。断梦香。她低声说。
陆九立刻摸出袖中的瓷瓶,拔开瓶塞。
烟雾腾起的刹那,们开始咳嗽。
白桃抽出银针,风池、天柱、肩井——三针刺下,最前面的男人踉跄着栽倒。
铁牛的刀已经出鞘,寒光掠过第二个男人的手腕,短刀地落地。
最后一个男人想跑,被李秀才用机关图卷成的纸筒砸中后颈。
他瘫在地上,瞪着白桃:你...你怎么知道?
你裤脚的泥。白桃蹲下来,用银针挑开他的衣领,露出锁骨处的刺青——是日军的菊纹,震卦山脚下的泥是红的,你们的泥是灰的。
林叔蹲在男人旁边,用树枝挑起他的短刀:好手段。他转头看向白桃,火光里,老人的眼睛亮得像星子,你祖父要是看见......
林叔。白桃打断他,把男人的短刀收进药箱,赶路吧。
山风卷着夜雾涌来,吹得火把忽明忽暗。
远处的山影像头蛰伏的巨兽,轮廓在雾里若隐若现。
白桃摸了摸胸前的铜牌,那是祖父留下的,此刻烫得像团火。
她听见陆九在身后说:快了。
快了。瘟疫锁钥的秘密,就要揭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