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天光大亮。
郁林郡城,却死气沉沉。
城墙上的每一个士兵,都顶着一双熊猫眼,脸色蜡黄,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的行尸走肉。
他们的耳朵里,还残留着昨夜那魔音贯耳般的战鼓声和喊杀声,一宿没睡,神经绷得像一根随时都会断裂的琴弦。
吕蒙双目赤红,在城楼上来回踱步。
鲁肃靠在墙垛边,整个人被晨风吹得微微发晃。
他一夜未眠,那张曾经睿智儒雅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无力。
他想了一整夜,也没想明白,这仗到底该怎么打。
就在这时,城外孙绍的大营,又有了新动静。
但这次,不是战鼓,也不是喊杀。
而是一排排的桌子,直接摆到了阵前。
桌子上,摆满了大块的,冒着热气的酱肉,还有一坛坛清冽的米酒。
上万名刚刚投降的江东士兵,在孙绍军官的组织下,排着队,一个个喜笑颜开地领着自己的那份饭食。
然后,他们就在距离城墙不远的地方,席地而坐,大快朵颐。
“兄弟们!都听我说!”
一个曾经的江东军屯长,此刻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军服,满面红光地站了起来,扯着嗓子对城楼上喊话。
“我叫王二牛!以前是德谋将军手下的兵!城上的兄弟们,你们还认得我吗?”
“别他妈在那儿傻站着了!你们看看我们现在过的什么日子!”
他举起手里那块肥得流油的红烧肉,在空中晃了晃。
“顿顿有肉!管饱!少主说了,只要咱们肯跟着他干,以后天天都过这样的好日子!还发新衣服,发安家费!”
“你们再看看你们自己!跟着吕蒙和鲁肃那两个怂包,除了挨饿,就是被人家当猴耍!你们图个啥啊!”
“就是!张三哥!李四哥!快下来吧!这边有肉吃啊!”
“别给他们卖命了!不值得!”
一时间,城下喊话声此起彼伏。
每一个喊话的人,都曾经是他们的袍泽,他们的兄弟。
这些话,就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城墙上每一个士兵的心窝子里。
他们的肚子在叫,他们的精神在崩溃,他们的信念,在一点一点地瓦解。
“放箭!给我放箭!把这些叛徒都给我射死!”
吕蒙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城下的王二牛,疯狂地咆哮着。
“不能放!”
鲁肃一把按住了他抬起的手,声音沙哑地说道:“子明!你疯了!他们曾经是我们的兵!你现在射杀他们,只会让城里的士兵更加离心离德!”
“那你说怎么办!就他娘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孙绍用我们的人,来诛我们的心?!”吕蒙一把甩开鲁肃的手,状若疯虎。
鲁肃闭上眼睛,满脸都是痛苦。
“忍。”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一个字。
……
第三天。
城里的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士兵们走路都摇摇晃晃,眼神涣散,许多人甚至出现了幻听,总觉得耳边有战鼓声在响。
他们已经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也分不清城外的喊杀声,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这是一种比直接战死沙场,还要恐怖百倍的折磨。
“开门!快开门!我要出去!我要吃肉!我受不了了!!”
南门的城门洞里,一个精神彻底崩溃的江东兵,挥舞着环首刀,疯了一样冲向城门,想要拉开门栓。
“拦住他!快拦住他!”
周围的士兵惊恐地大叫。
“噗嗤!”
一道寒光闪过。
吕蒙手持佩剑,面无表情地站在那个士兵身后,鲜血顺着他的剑尖,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那名士兵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着吕蒙,嘴巴张了张,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轰然倒地。
整个城墙,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恐惧的眼神,看着这个已经杀红了眼的将军。
吕蒙环视着众人,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谁再敢动摇军心,这就是下场!”
说完,他转身就走,将那具尚在抽搐的尸体,留给了满城绝望的士兵。
郡守府内。
吕蒙双眼通红,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鲁肃的鼻子,破口大骂。
“忍!忍!忍!你就他妈知道忍!”
“现在军心都快崩了!你还在忍!鲁子敬!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这么没用的废物!”
鲁肃没有愤怒,只是用一种近乎悲哀的眼神看着吕蒙。
“不忍,又能如何?”
“子明,你告诉我,我们现在除了死守,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出城决战?你觉得我们这群连站都站不稳的兵,能打得过那八万如狼似虎的精锐?”
“我们已经输了!从我们踏入合浦那个陷阱开始,就输得一败涂地!”
鲁肃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主公的援军!只要我们能撑到援军抵达……”
“援军?!”
吕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疯狂地大笑起来。
“你还指望援军?等援军到了,我们他妈的骨头都烂了!我告诉你鲁肃,我受够了!我吕蒙就算是死,也要从孙绍那小畜生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两个江东的顶梁柱,在这一刻,彻底决裂。
……
第四天,深夜。
“咚!咚!咚!咚咚咚!”
熟悉的战鼓声和喊杀声,再一次从城外响起。
这一次,是从北门传来的。
城楼上,负责守夜的江东军校尉,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别慌,别慌,又是那帮兔崽子在搞鬼。”
“让他们喊,喊累了就回去了。”
士兵们懒洋洋地靠在墙垛上,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这三天来,他们已经习惯了。
狼来了的故事听多了,就没人信了。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
在北门战鼓声的掩护下,在黑暗的南门城下,数千道黑色的影子,正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靠近。
他们的脚上都裹着厚厚的布条,行动间不发出半点声音。
为首的,正是太史慈和凌统!
在他们的身后,几个力大无穷的壮汉,扛着一根用巨木制成的,包裹着铁皮的撞木,一步一步,沉稳地向前。
“就是现在!”
太史慈看着城墙上那稀稀拉拉的几个火把,眼中寒芒一闪,压低声音喝道。
“撞!”
“一!二!三!撞!!”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从南门传来!
厚重的城门,在恐怖的撞击力下,剧烈地颤抖着,门栓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城楼上,那个还在打哈欠的校尉,瞬间僵住了。
他脸上的困倦和麻木,在零点一秒内,被极致的惊恐所取代!
“敌……敌袭!!”
“这次是真的!!敌袭!!!”
凄厉的,变了调的嘶吼声,终于划破了郁林郡最后的宁静。
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轰!!”
第二下撞击!
“轰隆!!”
第三下!
坚固的城门,在连续的重击之下,轰然倒塌!
“杀进去!!”
太史慈一马当先,挥舞着双戟,如同猛虎下山,第一个冲进了城门!
身后,数千名养精蓄锐了整整四天的虎狼之师,瞬间涌入了城内!
直到这时,城里才乱成一团,无数士兵从营房里衣衫不整地冲出来,脸上还带着茫然和困惑。
当他们看到那已经涌入城中的,杀气腾腾的敌军时,所有人的信念,彻底崩塌了。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郡守府内。
吕蒙和鲁肃听着城南那越来越近的喊杀声,两人都愣在了原地,面如死灰。
“报——!南门……南门破了!孙绍的大军杀进来了!”
一个亲卫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噗——”
吕蒙最后一口逆血喷出,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他输了。
输得体无完肤。
输得连底裤都没剩下。
“走!”
还是鲁肃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失魂落魄的吕蒙,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必须活着回去,把这里的一切,都告诉主公!”
吕蒙被他一吼,涣散的眼神终于重新聚焦。
“走!”
他咬碎了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三千最精锐的亲卫,在郡守府前集结,他们将吕蒙和鲁肃死死地护在中间,组成一个血肉的锥形阵,朝着防守最为薄弱的西门,发起了决死冲锋。
喊杀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响彻了整个郁林城。
这座曾经坚不可摧的城池,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就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当吕蒙和鲁肃浑身浴血,带着不足千人的残兵冲出西门,狼狈地逃入黑暗之中时。
孙绍,正站在南门的城楼上,迎着带血的夜风。
他看着那两个仓皇逃窜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