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小小还没从刚才与工作人员那尴尬的对话中完全缓过劲来,林玄便推门而入,径直走到她面前,随手抛过一枚质地温润的玉简。
“拿着。”林玄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你之前不是念叨着想了解联邦鼎盛时期,以及更早那段被刻意隐藏或模糊化的历史吗?都在这里面了。自己看看就行了,心里有数就好,别到处乱传,平白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灵小小接过玉简,依言将神识沉入其中。玉简内记载的信息浩如烟海,图文并茂,甚至夹杂着一些古老的法术留影。她静静地阅读着,脸上的表情从好奇逐渐变为震惊,又从震惊化为茫然与困惑。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始终没有说话。
林玄等得有些奇怪,以灵小小如今金丹期的神识强度,阅览这些信息应该用不了这么久才对。
“师父。”灵小小终于抬起头,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迷茫,“所以……我们现在这个社会,至少……是表面上修士与凡人各有律法,各有秩序的社会,为什么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玉简中的内容完全超乎了她的认知。在那段尘封的历史里,修士与凡人的界限远比现在模糊而残酷,财富即是唯一的法则。
凡人性命如同草芥,而低阶修士的地位也未必高到哪里去,在一些记载中,他们的价值甚至可以被明确地用金钱,资源来衡量和交易。这与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与她所悟的道,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很简单的一个事情啊。”
林玄似乎对她的疑问并不意外,语气平淡地解释道。
“因为我们现在还有共同的外敌,深洋文明,以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威胁。在这种外部压力下,内部的稳定和力量的积累就至关重要。每一个修士,无论修为高低,都是未来的储备力量。哪怕是一个炼气期的修士,在战场上,光后勤方面的作用也能抵得过几十个训练有素的凡人。更别说,在战时状态下,联邦若不计一切代价地用资源堆砌,让一个炼气期修士迅速提升到筑基期,也并非不可能。因此,维持一个相对公平,能让底层修士和凡人看到晋升希望,愿意为联邦效力的制度,是符合当前整体利益的。”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灵小小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那个让她不安的疑惑,“深洋文明不存在了,外部威胁彻底消失的话,我们……又会变回玉简里记载的那种情况吗?”
这问题直接指向了她道的核心。若一个社会的好是建立在外部威胁之上的脆弱平衡,而非内在的文明与道德,那这好又何其脆弱?这与她追求的让一方水土百姓真正安居乐业的理想,背道而驰。
“嗯……”林玄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她的问题。他思考的并非问题本身的答案,而是在琢磨灵小小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在他看来,若能回到那种强者为尊,资源高度集中于高阶修士手中的旧时代,对于他们这些已然站在金字塔上层的人来说,反而是更有利的事情,他们是绝对的既得利益者。
“说实话。”
林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回忆和赞赏的神色。
“当时我刚出关,了解到现代社会这套运行规则,尤其是你玉简里看到的它最初取代旧制度时的形态,我是非常惊奇的。嗯,用现在的话来说,我们那时候普遍是奴隶制,不知道延续了多少万年的奴隶制。但当我看到这种以雇佣,契约为核心的新制度将旧制度打破的时候,我感到非常的……惊喜。”
灵小小看着师父,眼中原本带着几分期待,希望他能说出一些关于平等、进步之类的见解。
但林玄接下来的话,让灵小小眼中的期待一点一点熄灭,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我当时就在想。”林玄仿佛在分享一个了不起的发现,语气中带着感慨,“我们为什么在奴隶制那种落后的模式里困了那么久,都没有发展出这种更高效的模式呢?奴隶制那种行为,简直太落后,太不划算了!”
他扳着手指,如同精明的商人计算成本:“你看,买一个奴隶要花多少钱啊?而且是一次性投入。但租赁一个自由的人才,只需要定期支付报酬就行了。就算不谈买,就算是去战争中抢掠奴隶,那么,抢来的奴隶生病的时候,你作为主人得管一下吧?平时吃饭住宿,你得管一下吧?如果他们受了伤,需要用到珍贵的草药,给奴隶用多浪费呀!但若完全不管,奴隶是会死亡,会伤残的,那我的财产不就平白遭受损失了吗?给,我平白少了一些珍贵的草药,不给,我又损失了一个价值更高的奴隶。”
“而且你想啊,有很多精细或需要知识的工作,都需要识字,懂算术。我还得专门花钱,花精力去教这群奴隶识字,这又是额外的成本,而现在就不一样了。”
林玄指了指窗外。
“那些凡人,为了生存,为了更好的机会,他们会自己想办法去学习,自己去卷。等他们学成了,掌握了技能,我再根据需要去雇佣他们。我只需要支付租赁他们劳动时间的报酬,不需要对他们的生老病死、饮食起居负任何责任。从一个理性,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角度来说,面对一个会不断衰老,贬值的物品,租赁无疑是比购买更划算的行为。这种制度,从管理成本和效率来看,简直是太先进了!”
他说完,才发现灵小小的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异常复杂,不由得顿了顿,问道:“嗯?小小……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灵小小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低:“没……没事,师父。就是……感觉,有点……残酷。”
“你还年轻,经历的太少。”
林玄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在他看来,这只是徒弟一时的不适应。
“多经历些,多见见世面就好了。记住,我们看问题,要以上位者的角度去思考。对上位者有利的,那才是我们该支持和维护的。你已经结成金丹,寿元大增,实力飞跃,已经算是迈过了上位者的门槛,不再是底层挣扎的炼气筑基了。要认清自己的位置,高阶修士本身,就是特权阶级,这是力量带来的必然属性。这些道理,作为师父,我觉得有必要早点告诉你,让你认清这个世界的现实。”
他滔滔不绝地传授着自己千年修行生涯中总结出的生存法则。
却未曾察觉,他每多说一句,灵小小眼中的光芒就黯淡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