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站在窗边望着院中树影，姜岁晚将玉簪收进妆匣。烛火跳动了一下，他转身时袍角带起微风。
“八爷府近日频繁接触内务府。”胤禛凝视着摇曳的烛火，声音低沉。
姜岁晚把玩妆匣的手一顿，想起今日春桃被带走时眼中的绝望。她抬头对上胤禛深邃的目光：“王爷想让我做什么？”
“明日福晋要查内务府账目。”他指尖轻叩桌面，“你随她去。”
窗外风声骤起，吹散了案上未干的墨迹。姜岁晚看着墨迹在宣纸上晕开，想起今早苏培盛来提人时，春桃最后望向她的那一眼。那眼神里除了绝望，还有未说出口的警告。
“内务府账账目向来由八爷的人掌管。”姜岁晚斟酌着用词，“福晋突然要查账，恐怕会打草惊蛇。”
胤禛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推到她面前：“这是上月宫中赏赐的清单，与内务府记录对不上。”
姜岁晚翻开册子，目光停在胭脂水粉的条目上。宫中赏给各院女眷的胭脂数量，比内务府实际发放的多出三成。这差额不大不小，刚好够一个管事中饱私囊。
“我明白了。”她合上册子，“明日我会仔细核对赏赐记录。”
胤禛微微颔首：“福晋会配合你。”
次日清晨，姜岁晚到正院请安时，福晋正在看账本。见她进来，福晋示意丫鬟都退下。
“王爷都跟你说了？”福晋放下账本，揉了揉眉心。
姜岁晚点头：“今日要劳烦福晋了。”
福晋轻叹一声：“这些年我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他们越发大胆。”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这是内务府库房的钥匙，王爷今早刚送来的。”
去内务府的路上，福晋低声交代：“待会儿你只管查账，其他事我来应付。”
内务府管事李公公早已等在门口，见到她们立刻堆起笑脸：“福晋今日怎么亲自来了？”
“例行查账。”福晋语气平淡，“把近三个月的出入库记录都取来。”
李公公眼神闪烁，躬身应了声“嗻”。
账房内堆满了账册，姜岁晚直接翻到赏赐记录。果然如胤禛所说，胭脂水粉的数目对不上。她继续往下看，发现茶叶、绸缎等物品也有类似问题。
“李公公，上月初八宫中赏下的西湖龙井，记录上写的是二十斤，实际发放了多少？”姜岁晚抬头问道。
李公公赔笑：“回格格的话，都是按数发放的。”
“是吗？”姜岁晚拿起另一本册子，“可各院领用的记录加起来只有十五斤。”
李公公脸色微变：“许是哪个院子漏记了。”
福晋放下茶盏：“把领用册子拿来，一个个院子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八福晋到。”
姜岁晚与福晋对视一眼，心知来者不善。
八福晋带着两个丫鬟走进来，笑容亲切：“听说四嫂在查账，我正好路过，过来瞧瞧。”
福晋起身相迎：“八弟妹怎么有空过来？”
“我们府上也在核对账目，有些问题想请教李公公。”八福晋目光扫过姜岁晚，“这位是？”
“姜格格，今日来帮忙对账。”福晋淡淡道。
八福晋在姜岁晚对面坐下：“听说姜格格很会算账，我们府上缺个账房，不如来我们八爷府上帮忙？”
姜岁晚垂眸：“八福晋说笑了，我不过是略懂皮毛。”
“何必谦虚。”八福晋拿起一本账册翻看，“连我们爷都夸你心思缜密呢。”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姜岁晚想起昨夜胤禛的提醒，八爷府果然已经注意到她了。
李公公趁机插话：“八福晋，方才姜格格问起茶叶的数目，老奴正要去找领用册子。”
“去吧。”八福晋挥挥手，待李公公离开后，转向福晋，“四嫂，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福晋神色不变：“八弟妹请说。”
“这内务府的账目向来复杂，何必为了些小数目劳神费力？”八福晋压低声音，“况且……如今朝中局势微妙，四哥也该多为自己打算。”
姜岁晚低头整理账册，假装没听见。
福晋笑了笑：“八弟妹多虑了，不过是例行公事。”
李公公抱着领用册子回来时，额上带着薄汗。姜岁晚接过册子仔细核对，发现缺失的五斤龙井都被记在了年氏院中。
“侧福晋院里领了这么多茶叶？”姜岁晚故作惊讶。
李公公忙道：“年侧福晋最爱龙井，每次都是双份的例。”
八福晋轻笑一声：“年侧福晋倒是好胃口。”
福晋皱眉：“把年侧福晋院的领用记录单独理出来。”
这一查就查到了晌午。姜岁晚发现年氏院中的领用记录格外多，除了茶叶，还有绸缎、药材等，数目都超出常例。
八福晋起身告辞：“四嫂忙着，我先回去了。”
待八福晋离开，福晋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些年氏……”
姜岁晚轻声道：“福晋，这些年氏多领的物品，未必都进了她院里。”
福晋会意：“你的意思是？”
“李公公能在账目上做手脚，自然也能在物品分配上动手脚。”姜岁晚指着账册，“您看，年氏院中领的江南锦缎，比福晋院中还多，这不合规矩。”
福晋沉默片刻：“这件事到此为止。”
回正院的路上，福晋一直没说话。直到进了屋，她才开口：“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姜岁晚斟酌道：“八爷府在内务府经营多年，不会只有李公公一个眼线。”
“我知道。”福晋揉了揉太阳穴，“但眼下动不得他们。”
苏培盛就在这时来了，说是王爷请姜格格去书房。
胤禛正在书房看折子，见她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账查得如何？”
姜岁晚把发现的情况一一禀报。
胤禛听完，放下折子：“八福晋去得倒是巧。”
“李公公显然提前报信了。”姜岁晚道，“我们刚查到茶叶，八福晋就来了。”
胤禛从书案下取出一本账册：“你看看这个。”
这是一本私账，记录着内务府各项物品的实际价格与账面价格的差异。姜岁晚粗略算了下，三个月来的差额竟有上千两银子。
“这些银子……”她迟疑道。
“大部分流进了八爷府。”胤禛语气平静，“李公公只是个小角色。”
姜岁晚想起春桃被带走前的异常。那个总是心不在焉的丫鬟，或许知道得比她想象的要多。
“春桃她……”
“都招了。”胤禛看着她，“八爷府许诺，事成之后给她弟弟谋个差事。”
姜岁晚握紧衣袖。她记得春桃提起过这个弟弟，说是读书很用功。
胤禛起身走到她面前：“害怕了？”
“有点。”姜岁晚老实承认，“八爷府连福晋查账都要插手，可见内务府的水有多深。”
胤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有我在。”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姜岁晚安心不少。她抬头看向胤禛：“接下来要怎么做？”
“等。”胤禛走回书案后，“李公公今日受了惊，一定会有所行动。”
傍晚回到自己院里，姜岁晚发现妆台上多了一盒新茶。苏培盛说是王爷赏的，让她尝尝。
她打开茶盒，发现里面放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静观。
姜岁晚将纸条凑到烛火前烧掉，看着灰烬落入香炉。
夜深了，她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今日八福晋那句“我们爷都夸你心思缜密”在耳边回响。八爷府已经注意到她，往后的日子恐怕更难安宁。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
她起身点亮烛火，从妆匣里取出那支玉簪。簪身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既然已经卷进来了，那就只能往前走。
她握紧玉簪，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脚步声在她的院门外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