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砚青没有将季鲸落送回主宅，而是直接带到了位于市中心顶层、安保级别堪比堡垒的私人公寓。这里远离了郊区的空旷，也远离了刚刚发生噩梦的场所，更能给他安全感。
家庭医生早已等候在此，为季鲸落做了全面的检查。除了皮外伤、轻微脱水以及受到强烈精神刺激导致的情绪低落和反应迟缓外，并无严重的内伤或药物后遗症。医生开了些安神和补充电解质的药物，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后便离开了。
期间，季鲸落一直很安静，配合着医生的检查，但眼神却时常飘忽，仿佛灵魂还未完全归位。慕砚青始终守在一旁，寸步不离，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隔绝了外界所有的风雨。
佣人准备了清淡易消化的食物，但季鲸落只勉强吃了几口就摇了摇头，表示没有胃口。慕砚青没有强迫他，只是示意佣人将食物撤下。
“去泡个热水澡，会舒服些。” 慕砚青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季鲸落抬眼看了看他，点了点头，顺从地走进了浴室。
慕砚青站在浴室外，听着里面传来的细微水声，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些许，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后怕。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的城市灯火，眼神却冰冷如霜。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老鼠，必须被彻底清除。今晚的行动只是一个开始。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的水声停了。又过了一会儿，季鲸落穿着柔软的浴袍走了出来，洗过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显得脸色更加苍白，人也更加脆弱。
慕砚青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干毛巾，走到他身边： “坐下，我给你擦干。”
季鲸落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还是依言在沙发上坐下。慕砚青站在他身后，动作轻柔地帮他擦拭着头发。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静谧。只有毛巾摩擦发丝的声音，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哥哥……” 终于，季鲸落低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嗯？” 慕砚青手上的动作未停。
“你……今天很生气。” 季鲸落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他回想起慕砚青在车间里那副如同地狱归来的模样，依旧心有余悸。
慕砚青擦拭的动作顿住了。他沉默了几秒，才继续，声音低沉： “是。我很生气。”
他生气有人敢动他的人，生气自己的疏忽让季鲸落陷入险境，更生气看到季鲸落被伤害后那副了无生气的样子。
“是因为……他们绑架了我，挑战了你的权威吗？” 季鲸落垂着眼眸，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浴袍的带子。他试图用过去的思维模式去理解，认为哥哥的愤怒源于掌控被破坏。
慕砚青放下毛巾，绕到季鲸落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这个姿态，带着一种罕见的平等和郑重。
“不，鲸落。” 他看着季鲸落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生气，是因为他们伤害了你。”
他的目光深邃，里面翻涌着尚未完全平息的余怒，以及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感。 “我看到你被绑在那里，身上有伤，眼神空洞……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那些碰了你的人，全都撕碎。”
他的话如同重锤，一字字敲在季鲸落的心上。如此直白，如此不加掩饰的在乎和……暴戾的保护欲。
季鲸落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怔怔地看着慕砚青，看着他眼中毫不作伪的认真和残留的血丝。哥哥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也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我……”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是被厌弃的，是慕砚青完美人生中急于抹去的污点。他甚至觉得，哥哥愿意管束他，或许只是出于一种责任，或者是不想他再惹出麻烦牵连到慕家。可今晚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一个会因为看到他受伤而瞬间失控、不惜动用隐藏力量、亲自闯入险境并以最狠辣手段为他报仇的哥哥，怎么可能会视他为麻烦和污点？
慕砚青看着他茫然又带着震动眼神，心中微软，又带着一丝抽痛。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季鲸落额前依旧湿润的发丝，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皮肤。
“鲸落，” 他的声音更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力度， “你记住，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无论你曾经如何，你都是我慕砚青唯一的弟弟。没有人可以动你，任何人敢碰你，都要付出代价。”
“唯一的弟弟……” 季鲸落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圈不受控制地又开始泛红。这五个字，像是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他心中那把锈蚀已久的锁。
原来，在哥哥心里，他是有位置的。不是可有可无的累赘，而是“唯一”的。
他看着慕砚青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他自己的影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种他从未读懂过的、深藏的情感。
“哥……” 他哽咽着，只喊出这一个字，后面的话语却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滚烫的泪水，再次滑落。
这一次，慕砚青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将他轻轻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同于之前救援时的急切，也不同于车上安抚的轻柔，而是一种带着坚定力量的、无声的守护。
季鲸落靠在哥哥温暖宽阔的胸膛上，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积压了许久的恐惧、委屈、迷茫，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不再压抑自己，低声啜泣起来。
慕砚青只是静静地抱着他，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如同小时候哄他入睡一般。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但公寓内，温暖的灯光下，兄弟之间那层厚重的、由误解和隔阂筑成的冰墙，终于出现了第一道清晰的裂痕。而裂痕之中，有微光透入，照亮了季鲸落荒芜已久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