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消息传到上海时,张宗兴正对着墙上那份密密麻麻写满牺牲者代号的名单沉默。
阿明的肩伤在杜月笙安排的德国医生治疗下已渐好转,但眉宇间的阴霾却挥之不去。
李振邦失去的左臂伤口开始愈合,但心中的创痛与对赵铁锤的愧疚,让他时常对着窗外发呆。
整个“暗火”和归来的洪门残部,都笼罩在一层悲壮而压抑的气氛中。
那近九百个名字,如同沉重的石碑,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一封来自日本横滨、通过极其隐秘的商船渠道辗转送抵的电报,被“账房”用颤抖的手捧到了张宗兴面前。
电报用的是洪门内部最高级别的密码,译出的内容只有寥寥数字:
“磐石未碎,陷于敌后,待机而动。锤。”
“磐石”是赵铁锤在“暗火”内部的代号!
张宗兴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过电报纸,反复看了三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明和李振邦闻讯赶来,看到电文内容,李振邦那只独臂猛地攥紧,虎目瞬间通红,阿明则长长舒出了一口压抑已久的气。
“锤子……锤子还活着!”李振邦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原来,当日在黑龙会总部外的交叉路口,赵铁锤抢过机枪断后,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日军,他确实抱定了必死之心。
打光所有子弹后,他引爆了身上携带的、本用于最后时刻与敌同归于尽的大量炸药。
剧烈的爆炸确实吞噬了他所在的那个街垒,也将冲在最前面的日军炸得人仰马翻。巨大的冲击波将赵铁锤狠狠掀飞,撞进了一栋半塌建筑的废墟里,瞬间被断裂的房梁和砖石掩埋。
也正是这厚重的废墟,在后续日军清扫战场时,奇迹般地遮掩了他微弱的气息和身形。
他在黑暗和剧痛中昏迷了不知多久,直到被附近几个胆大的、在战后偷偷返回寻找财物或亲人遗物的日本平民发现。
这几人并非军国主义狂热分子,其中一位老妇人甚至曾在东北生活过,懂得几句中文。
他们发现赵铁锤还有一丝气息,或许是出于乱世中残存的一点怜悯,或许是看他衣着与日军不同,竟冒险将他从废墟中拖出,藏匿了起来。
赵铁锤浑身多处骨折,内腑受创,伤势极重。
但在那户平民偷偷提供的简陋食物和草药的维持下,他强悍的生命力支撑着他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待到稍微恢复一点神智和行动力,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他不敢久留,在一个深夜,给那户救他的人留下身上唯一值钱的一块怀表(张宗兴所赠)作为报答,便拖着残躯,凭借着对周伯涛之前提供的一些东京隐蔽据点的模糊记忆,开始了在敌后的亡命潜伏。
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昼伏夜出,利用废墟、下水道和城市边缘的贫民区作为掩护。好几次险些被巡逻队发现,都凭借着他野兽般的本能和运气躲了过去。
他不敢联系任何已知的洪门据点,担心那早已被破坏。
直到他偶然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里,发现了洪门用于极端情况下的、一种极其隐蔽的、非紧急不得启用的联络标记。
他按照标记的指示,留下了自己的信息。
这条信息,最终被周伯涛手下另一条未被破坏的潜伏线捕获,经过确认,才发出了这封跨越海洋的报平安密电。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张宗兴重复着这句话,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狂喜,有后怕,更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贵。
赵铁锤不仅仅是他的得力干将,更是与他一同从东北走出来、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的兄弟!
“必须救他回来!”李振邦斩钉截铁地说道,独臂挥舞着,“不能再把他一个人丢在那边了!”
阿明也重重点头:“兴爷,想办法吧!锤子哥命硬,但这回伤得肯定不轻,在鬼子地盘上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张宗兴走到地图前,目光投向日本列岛。
东京大搜捕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此刻再派人潜入,风险极大。但赵铁锤必须救!
“通知周老,”张宗兴沉声道,“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不惜一切代价,制定营救方案。同时,让锤子务必隐藏好,等待接应,绝不能再轻易冒险!”
他看向窗外,上海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但此刻,他的心中却燃起了一簇新的火焰。一个本以为已经失去的兄弟还活着,这本身就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也是对生者最大的鼓舞。
磐石犹存,死地未吞壮志骨;
孤狼潜踪,必有归期踏血还。
营救赵铁锤的行动,将成为“暗火”和洪门在经历东京惨烈一役后,又一次紧密合作的新目标。
这一次,他们不仅要救人,更要向敌人证明,
华夏儿女的脊梁,打不断,压不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