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太守府邸。
初夏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铺着江东地图的案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孙策与周瑜相对而坐,气氛却不同于外界的明媚,带着一丝凝重。
周瑜手中拿着一份刚从寿春快马传来的密报,其上赫然是袁术僭越称帝,建号“仲家”的消息。他俊朗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将密报递给孙策,沉声道:“伯符,袁公路……竟踏出了这自取灭亡的一步。”
孙策快速浏览完毕,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混杂着震惊、不屑与一丝快意的复杂神情。他猛地将帛书拍在案上,嗤笑道:“袁公路何其愚妄!竟敢行此悖逆之事!他真以为得了玉玺,便是天命所归了?简直可笑!”
周瑜却没有笑,他目光锐利如剑,直指问题的核心:“伯符,袁术此举,确是自寻死路。刘备素以汉室宗亲、仁义自居,曹操已定兖州,刘表坐镇荆州,亦以汉臣自诩。此三人,乃至天下尚存汉室之念的诸侯,绝不会坐视不理!讨伐袁术,已成定局,而且必是联军之势,雷霆万钧!”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寿春位置:“袁术覆灭,只是时间问题。而如今,我军的处境,变得极为微妙且危险!”
孙策收敛了笑容,神色肃然:“公瑾之意是?”
“伯符莫忘了,”周瑜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孙策,“在天下人眼中,你孙伯符,至今仍是袁术麾下将领!吴景、孙贲二位将军,尚在寿春为质!若讨袁大军兴起,我等必被视作袁术党羽,同遭讨伐!届时,我军将陷入四面楚歌之绝境,这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恐将毁于一旦!”
孙策闻言,脸色骤变,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之前只顾着嘲笑袁术的愚蠢,却险些忽略了这致命的连带风险!是啊,他名义上还未与袁术彻底切割,舅舅和堂兄还在对方手中!
“那……那该如何是好?”孙策急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周瑜早已成竹在胸,他语速加快,清晰地说道:“当务之急,有三件事必须立刻去做,而且动作要快,要在天下诸侯正式举起讨逆大旗之前完成!”
“其一,必须尽快救回吴景、孙贲二位将军!他们不仅是伯符你的至亲,更是我孙家军的元老砥柱,绝不能折在寿春那艘将沉的破船上!”
“其二,待救回吴景与孙贲二位将军后,立刻与袁术彻底划清界限,公告天下,指斥其篡逆之罪!如此,方可摆脱袁术旧部的身份,避免引火烧身!”
“其三,”周瑜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借此机会,亦可稍加洗刷我军之前攻打庐江、致使陆康公忧愤而终的恶名。将攻打庐江的责任,尽数推给袁术的逼迫,表明我等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更是深明大义,与逆贼势不两立!”
孙策听得连连点头,周瑜的分析条理清晰,切中要害。但他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公瑾所言极是!只是……如何救回舅舅和兄长?袁术虽蠢,却也多疑,如今称帝在即,正需彰显权威,岂会轻易放人质归来?”
周瑜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洞察人心的智慧与一丝冰冷的算计:“袁术如今最需要什么?他需要承认,需要地盘来支撑他那个可笑的‘仲家’朝廷!他觊觎江东已久,而我们手中,正有他想要的东西。”
他的手指,落在了舆图上“丹阳”二字。
孙策瞳孔一缩,失声道:“公瑾你是说……用丹阳郡,去换舅舅和兄长?”
“正是!”周瑜斩钉截铁道,“丹阳郡虽是我军血战所得,战略位置重要,然相较于整个江东,相较于二位将军的安危,相较于摆脱叛逆之名、争取天下人心,暂时舍弃一郡,乃是值得的!此乃‘弃子争先’之策!”
孙策脸上肌肉抽搐,显是内心极度挣扎。丹阳郡是他和周瑜耗费无数心血,牺牲众多将士才攻下的,更是连接吴郡与江北的战略要冲,让他就此拱手让人,实在心如刀割。他沉默着,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周瑜理解孙策的不舍,他走近一步,声音放缓,却带着更强的说服力:“伯符,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亦需懂得取舍。丹阳郡并非永久失去,它只是我们寄放在袁术那里片刻而已。”
他看着孙策的眼睛,压低声音,如同描绘一幅未来的蓝图:“待我们换回吴、孙二位将军,与袁术彻底断绝关系,并公告天下其罪状后,我们便与袁术陌路,甚至成为讨逆的一方。届时,袁术必然陷入曹操、刘备等人的围攻,焦头烂额,自顾不暇。我军则可趁其无力南顾之机……”
周瑜的手掌在地图上猛然一挥,划过丹阳,扫向会稽、豫章:“先以雷霆之势,夺回丹阳!继而南下,攻取王朗据守的会稽郡!西进,拿下华歆所在的豫章郡!如此,江东四郡可定!我军坐拥长江天险,根基稳固!”
他顿了顿,眼中迸发出惊人的神采,语气也带上了一丝激昂:“若届时袁术尚未被曹操、刘备彻底消灭,我军甚至可高举讨逆义旗,北渡长江,反攻袁术!若能夺取九江、庐江,则整个扬州,尽入伯符彀中!届时,北可与曹操、刘备争锋,西可图谋荆州,这才是真正的不世霸业!区区一个丹阳郡,与这宏图相比,算得了什么?”
这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将孙策心中的阴霾和纠结一扫而空!他仿佛看到了那波澜壮阔的未来:整合江东,北伐中原,与天下英雄一较高下!与这宏伟的蓝图相比,暂时放弃丹阳,确实算不得什么了。
孙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与无比的决心,他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地图都跳了一下:“好!公瑾!就依你之计!用丹阳,换回舅舅和兄长,与袁术这逆贼一刀两断!”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着具体操作:“只是,派何人去寿春交涉?又如何能让袁术相信我们真心献郡,顺利放人?”
周瑜早已思虑周全,他道:“使者需能言善辩,沉稳机变。吕范可担此任。”
孙策便命人即刻唤吕范前来。
吕范到来后,周瑜则继续细细为孙策剖析,并教导吕范该如何去说:
“其一,要极力恭维袁术‘登基’乃是‘顺天应人’,强调孙家一直感念袁术‘恩德’,献上丹阳郡,乃是作为臣子对‘新朝’的进献之礼,以示忠诚拥戴。
其二,要陈明利害,暗示袁术,伯符在江东虽有小成,然根基未稳,刘繇旧部、华歆、严白虎、王朗等势力犹在,需要吴、孙这等经验丰富的长辈回江东辅佐,方能更好地为‘仲家皇帝’经营好江东这片‘藩属之地’。
其三,可稍作示弱,提及我军损失惨重,急需休整,将丹阳郡献上,也是希望‘朝廷’能直接派兵接管,分担压力,以便伯符能集中精力平定吴郡、窥伺会稽。
总之,要让袁术觉得,此举是他权威的体现,是伯符的‘忠心’和‘无奈’之举,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以袁术如今骄狂自大的心态,必乐于接受这份‘贺礼’,并放回在他看来已无太大实质钳制作用的吴、孙两位将军。”
孙策与吕范听罢,皆抚掌赞叹:“公瑾算无遗策!便如此安排!”
次日,吕范便带着孙策“自愿”献上丹阳郡的表文,以及周瑜面授的机宜,乘船北上,前往那个即将陷入风暴中心的“仲家”伪都——寿春。
而孙策与周瑜,则开始在吴郡紧锣密鼓地筹备。一方面整军经武,安抚民心,另一方面则起草檄文,只待吴景、孙贲安全归来,便立刻传檄天下,痛斥袁术悖逆,宣告与其彻底决裂,并准备着下一步的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