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阳翟。
荀府书房内,灯烛摇曳。荀彧一袭青衫,面容清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忧色。
他对面坐着族中几位长辈。
“文若,你所言是否过于危言耸听?”一位老者捻着胡须,“董卓虽暴虐,但其重心仍在长安,与关东诸侯对峙,何至于突然派兵来蹂躏我颍川?袁公路大军将至,届时自可保境安民……”
荀彧轻轻摇头,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叔父,非是彧危言耸听。董卓残暴,不可以常理度之。公孙瓒拒受豫州牧,已坏其计。袁公路进军迅猛,董卓岂会坐视袁家尽得中原菁华?西凉铁骑,来去如风,但为破坏,不需久据。若其真遣一偏师星夜来袭,待袁术军至,我颍川恐已化为焦土矣!”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寂的夜色:“且观天下诸侯,袁本初志大才疏,外宽内忌;袁公路骄奢狂妄,非人主之相;刘景升守成之辈,难有作为;刘玄德……”荀彧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刘玄德或有能力,他据青州,平黄巾,纳流民,兴文教,其志不小,手段亦是不凡。然其终究姓刘……”他缓缓转身,看着族中长辈,“他日若真能匡扶汉室,功高盖世,他是想做霍光,还是……?”
书房内一片死寂。霍光之后,族灭家亡。这个暗示太过沉重。
一位一直沉默的老者终于开口:“文若,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迁徙。”荀彧吐出两个字,斩钉截铁,“即刻整理细软,召集族人,分批北上或西进。部分族亲已往冀州投奔袁本初。彧……将携部分直系族人,前往东郡。”
“东郡?曹操曹孟德处?”老者讶然,“此人名声……似乎……”
“曹孟德,乱世之枭雄也。”荀彧眼中闪烁着洞察的光芒,“其人或手段酷烈,然确有匡天下之志,亦有用人之量。且其目前势弱,正需助力,我荀氏往投,正当其时。东郡毗邻兖州,暂可避颍川兵祸。”他心中还有一层未言之语:曹操,或才是那个能在乱中取势,最终能延续汉祚的最佳人选。而刘备……变数太大。
在荀彧的极力劝说和精准的分析下,颍川荀氏这个庞大的世家机器,终于开始悄然运转起来。车马暗中调配,财物秘密装箱,族人分批撤离。
数日后,当李傕、郭汜的西凉铁骑如同狂暴的飓风般席卷入颍川境内,开始疯狂地烧杀抢掠时,阳翟荀氏的主支已然撤离。留下的,只是一座近乎空荡的府邸和少数不愿离开或来不及离开的旁支。
烈火映红了颍川的天空,哭嚎声震动四野。西凉兵的狂笑与百姓的悲鸣交织在一起。
而与此同时,一队车马正逶迤行向西北。马车中,荀彧挑帘回望那片被血色与火光笼罩的天空,温润如玉的脸上滑过两行清泪,眼神却愈发坚定。
他放下了车帘,声音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千钧之重:“加速,去东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