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府通往嵩山的官道,数日来冷清得异乎寻常。
往日里这条贯通南北的要道,贩夫走卒、江湖客商络绎不绝,如今却空旷得能听见风卷起尘土的呜咽。
偶有零星人影远远瞥见道上那匹青骢马,以及马上那道疏狂的青衫,立时便如惊弓之鸟,仓惶避入道旁密林,连大气都不敢喘。
“逍遥王”沈浪。
这三个字,已成了行走的催命符。
醉仙楼上,青魔手伊哭被一指毙命、尸身掷于长街的狠辣景象,早已如同瘟疫般传遍江湖。
无人再敢觊觎那件惹来无数腥风血血的金丝甲,更无人有胆量去试那“乾坤第一指”的锋芒。
沈浪策马徐行,青骢马踏着碎步,蹄铁敲击着冷硬的官道石板,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嘚嘚声。
他一手松松挽着缰绳,另一手随意搭在腰间那个硕大的酒葫芦上,意态闲散,仿佛踏春出游的富家公子。
只是那双眼睛,偶尔扫过官道两侧幽深的密林时,掠过一丝百无聊赖的冷芒。
“无趣。”他低声咕哝一句,仰头灌了一口酒。烈酒入喉,灼烧感蔓延,却驱不散心头的索然。“偌大江湖,连个像样的乐子都寻不着了么?”
风声送来远处模糊的议论,夹杂着敬畏与恐惧。
“就是他……逍遥王沈浪!”
“快走快走,莫要回头!尹哭都撑不过三十招……”
“少林下了江湖追缉令又如何?谁敢接这烫手山芋?”
“嘘!小声!莫惊扰了这煞星……”
沈浪嘴角轻笑。
少林追缉令?他废了心眉那老和尚的武功,那群秃驴面皮挂不住,总要弄出点声响。
也好,此行嵩山,本就是要去砸了那金漆招牌,撕下那“武林泰山北斗”的遮羞布。
这追缉令,倒省了他递战书的工夫。
青骢马驮着他,渐渐远离了人烟稠密之地。
官道蜿蜒深入一片莽莽苍苍的丘陵地带。山势渐陡,林木愈发蓊郁阴翳。
时值寒冬,枯黄的落叶铺满了山路,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腐败的土腥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腥。
起初极淡,似山间野果熟透的芬芳。
但随着坐骑深入这片人迹罕至的荒岭,那丝甜意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郁,丝丝缕缕缠绕在鼻端,甜得发腻,甜得令人心底发毛。
其中更夹杂着一缕若有似无的腥气,如同腐烂的蜜糖里混入了陈年的血。
沈浪勒住马缰。青骢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前蹄刨着地面。
他端坐马上,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四周。古木参天,遮蔽了天光,枯叶堆积,不知掩盖了多少蛇虫鼠蚁的巢穴。
风吹过,只有树叶沙沙作响,静得令人心悸。
沈浪深深吸了一口这诡异甜香的空气,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惊惧,反而露出一抹终于等到猎物的玩味笑容。
他朗声开口,带着戏谑:
“极乐峒主——五毒童子?你这毒虫跟了一路,从保定府外跟到这荒山野岭,缩头缩尾,只敢放些不入流的毒烟瘴气,连露个脸的胆气都没有么?”
声音在林间回荡,激起几声受惊鸟雀的扑棱。
短暂的沉默之后。
“嘻嘻嘻……咯咯咯……”
一阵尖细、诡异,如同孩童嬉笑,的声音骤然响起,这笑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逍遥王?好大的名头!
沈浪!你杀我徒儿,坏我好事!你可知你踏上的这条路,早已布满了极乐峒的‘迎宾礼’?
嘻嘻……今日此地,便是你尸骨无存、魂飞魄散之处!我要让你尝尝,万毒噬心、骨化形销的滋味!咯咯咯……”
那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仇恨和即将报仇的快意。
沈浪端坐马上,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左手依旧松松地挽着缰绳,右手却已从腰间酒葫芦上移开,食指与拇指看似随意地捻动着。
“哦?尸骨无存?听着倒是新鲜。”
沈浪语气平淡,“只是你这藏头露尾的本事,实在配不上你吹嘘的手段。让我猜猜……
传言极乐峒主五毒童子是个永远长不大的侏儒,莫非是真的?难怪只敢躲在暗处学那阴沟里的老鼠叫唤?”
“住口——!”那孩童般的声音陡然拔高,似乎被戳中痛处!
“沈浪!我要你死得比狗还难看!”
随着这声饱含怨毒的尖啸,林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嗡——!”
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炸响!
无数色彩斑斓、形态狰狞的毒虫——碧绿的毒蜂、赤红的毒蚁、紫黑的毒蛾、长着诡异花纹的甲虫……如同受到无形召唤的潮水,从枯叶下、树洞中、岩缝里疯狂涌出!
它们振翅疾飞,汇聚成一片片令人作呕的毒云,带着浓烈的甜腥恶臭,遮天蔽日般朝着马背上的沈浪狂涌而去!
同时,沈浪身下的地面也无声地翻涌起来!
一条条油光发亮、色彩斑斓的毒蛇昂起三角头颅,吐着猩红的信子,如同离弦之箭弹射向马腹!
更有数不清的蜈蚣、蝎子从腐叶中钻出,潮水般涌向马蹄!
天上地下,毒虫的海洋瞬间将一人一马彻底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毒及体的刹那!
沈浪一直捻动的手指骤然一弹!
“嗤——!”
一道尖锐到撕裂空气的厉啸骤然响起!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灰影,自他指间激射而出!
一颗指头大小、毫不起眼的灰白色石子破开空气,所过之处,那些狂涌而来的毒蜂毒蛾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火墙,瞬间焦枯坠落!
石子破空,直指密林深处,一株巨大枯槐树后的阴影!
“噗!”
一声闷响。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嚎猛地从树后炸响!
随着这声惨嚎,那遮天蔽日、狂涌而来的五毒大军都在同一瞬间僵滞在空中或地面!
紧接着,更为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原本疯狂扑向沈浪的毒虫,如同被最原始的饥饿本能彻底支配,猛地调转方向,以比来时更疯狂、更凶残百倍的速度,扑向那株枯槐树后的阴影!
“不!滚开!我的宝贝们!啊啊啊——!”
“嘶嘶…咔嚓…嗤啦…”
沈浪居然别出心裁,以解毒丸破解了五毒童子身上的奇毒,打破其体内毒功的平衡。
五毒童子那尖锐的童音瞬间被淹没!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
其间夹杂着五毒童子非人的、断断续续的惨嚎,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绝望。
青骢马被这地狱般的景象惊得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嘶鸣。
沈浪却稳坐如山,只是轻轻一按马颈,一股温和的内力透入,瞬间安抚了躁动的坐骑。
他冷漠旁观。
啃噬声和那微弱的惨嚎持续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那片翻滚的毒瘴也缓缓散开,露出骇人景象——一具小小的、几乎不成人形的骸骨。
沈浪这才慢悠悠地拿起腰间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冲淡了鼻端的恶臭。
他咂了咂嘴,对着那片狼藉之地,叹息道:
“能够死得如此新奇,也算你死的有排面了。”
青骢马打了个响鼻,似乎也厌倦了此地污浊的气息。沈浪不再看那修罗场一眼,轻轻一抖缰绳。
“驾!”
青骢马迈开四蹄,继续向着嵩山的方向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