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拜祭完祖先,云扬又陪着祖母吃了顿早饭,就辞别家人,打算回云庐了。
瞧着下人们往马车上装各种食物,云扬忍不住笑,“祖母怎的总觉着孙女一离开家就没饭吃似的。”
老太君也笑,“这个可并非老婆子一个人的主意,只怕是你阿爹添了还不够,你阿兄阿嫂也让人添了不少。说到底,还是你留在家中的时日太短,也怪不得咱们娘儿们不放心。”
“是孙女不孝,劳祖母牵挂。”云扬心中又暖又愧。
“罢了,天地君亲师,你师父师娘膝下虚空,大过年的,原不该落了你师父面前的孝道,去吧,家里有你阿爹阿兄在,祖母不孤单。”华老太君口中安慰着云扬,自己却忍不住红了眼圈。
云扬一言不发地上前又抱了抱祖母,朝着父亲、兄嫂福了福,扬扬手,转身快步登上马车。
华家人立于门前,凝望着云扬的马车渐渐没了踪影,大将军扶了老太君的手臂,温声道:“母亲,咱们回吧。”
老太君点点头,领先回转。忽地,像是又想到什么,转头望定高大威猛的儿子,“我儿可知,过了这个年,咱们的云丫头就是及笄之年,及笄礼,该想着准备起来了。”
大将军啼笑皆非,“母亲,您老人家也忒性急了些,两个丫头的生辰可是在夏天呢。”
“我不过白嘱咐你一句,还不是怕你粗心,给忙忘了。”老太君不高兴的白了儿子一眼。
“母亲放心,儿子断不敢忘的!”大将军急忙保证。
“放心吧祖母,前儿孙儿还跟霜儿说起这个呢,即便是父亲忙忘记了,孙儿孙媳也定然是记得的。”华清扬也在旁边插嘴。
老太太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笑道:“如此甚好,但凭你们操心去,老婆子我落得清闲。”
“祖母只管放心享福。”沈清霜也笑着安慰。
老太太含笑望她一眼,心中飞快计算着她的月份,不由得脸色微变,貌似,孙女的生辰,跟孙媳临盆的日子很近,但愿不冲突才好。
华容走在最后,瞧着他们一个个怅然若失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不期然间,一个念头闪过脑际:他们对华云扬的偏爱,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华家的嫡生女儿吗?一时怔忡,华容呆立于一片银白中,竟忘记抬步回转。
长街上,积雪已被清扫,马车走在干净的青石板上辚辚作响,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偶尔见到几个孩子在路边堆雪人。远远的瞧着他们纯真的笑颜,让人只觉得岁月无比的静好。
云扬守在车窗前望着,舍不得放下车帘,清冷的风灌进车内,还真有一点冷。
“姑娘,小心吹着了。”可俐提醒。
见姑娘一点都没有要关车窗的意思,可伶一言不发地装好一个暖手炉塞到姑娘的手中。云扬这才转回头,朝着两个丫头笑了一笑,又转头望向窗外。
可俐忍不住说:“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吸引得姑娘冷都不怕?”
云扬头也不回的说:“自然是好风景!”
可俐狐疑的掀开车帘一角,不服气的说:“整条街都空荡荡的,连人都看不到几个,还说好风景!”可俐说着,就要缩回脑袋,忽然目光被远处的一个黑影吸引,失口惊叫道:“呀,那是什么?”
可伶凑过来,喃喃道:“那,好像是条狗吧,咦?怎的又像是个孩子呢?”
云扬听到她俩的话,也转过脸看向她们这边,马车差不多已到近前,已经可以清晰看到一道长长的墙壁前,皑皑的白雪中,堆着一个低矮的草垛,而草垛前,果然是趴着一条黑色的老狗,而狗的身上,赫然趴着一个孩子!
“长庆叔,停车!”华云扬果断出声吩咐。
随着长庆叔长长的“吁——”声,马车缓缓停下,“怎么了大小姐?”车门外传来长庆叔关切的问询。
华云扬躬身出了车门,长庆叔赶忙放好脚蹬,可伶可俐也急急跟了出来。
马车稍稍走过了些,主仆三人折回头,直奔不远处那个草垛。
走近了才看清,孩子的脸很脏,分不清是男是女,脸上有烂疮,还有几个紫黑色鼓包,看起来,是冻的。他整个身子缩成一团,紧紧依偎在狗肚子上,露出的一只小手上也满是冻疮,还有的伤口里隐隐透着鲜红,狗和孩子仿佛都只剩下一口气,无声无息的蜷缩在草垛边……
只看了一眼,华云扬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攥住,酸痛的不能呼吸,多年前,她也曾遇上过这样的一个小乞丐……
云扬闭了闭眼,抢步上前,在狗和孩子面前轻轻蹲下,狗的年龄看上去已经很老了,有气无力的掀起眼皮瞧了云扬一眼,充满了濒死的无奈和苍凉,随即,又无力的垂下。
云扬顿时泪红了眼底,轻声安慰:“跟我走吧,一切都会好的。”她伸出手,变戏法儿一般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两颗红豆般的药丸分别塞进孩子和狗的嘴里。
长庆叔看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着急道:“大小姐,小心被它伤到。”
云扬深深吸一口气,沉声吩咐:“抬到马车上。”
长庆叔愕然,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大小姐莫怪奴才多嘴,一到冬雪天气,这样的事不知道会有多少,大小姐心慈,也要顾及自身的安危……”
云扬怔了怔,“长庆叔是说,这样的乞儿,京城有很多吗?”
长庆点点头,肯定道:“年前冬里干旱,听说好几处旱灾严重,一入冬,这京城就来了不少流民。是有两三处寺庙、道观开了粥棚,这城内行乞的人才少了。大小姐莫非忘了?咱们家少夫人娘家一直都有在道观开粥棚的。”
云扬点点头,“倒是忘了,阿嫂未嫁前一直都有这个德名的。”说着看了看草垛旁的狗和孩子,“这孩子,是无人告知城外有粥棚吗?”
长庆摇摇头,“瞧着是不行的了,大小姐又何必费心。”
云扬淡淡道:“他还活着。”
可伶可俐也红着眼说:“长庆叔,听姑娘的吧。”
长庆叔点点头,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鼻息,确定还活着,便将孩子抱起,放到马车上。转头见云扬依然站着原地没动,疑惑道:“大小姐,不走吗?”
云扬指了指老狗,“还有它。”
长庆叔大惊,“大小姐,这不妥吧?”迟疑着不肯上前。
可伶可俐瞧了瞧姑娘面沉如水的神情,又相互看了一眼,二话不说就一起弯下腰去,抬起那条肮脏的老狗就往马车走,长庆叔一看,也顾不上别的,急忙上前帮忙。安顿好,马车重新启动,主仆四人一时无话。
出了城,便是一片耀目的洁白,阳光下的白雪美得让人窒息,云扬眯起眼,静静欣赏着这大自然的壮美。
“瞧着,像是个男娃。”快到云庐时可俐忽然出声。
可伶瞧了瞧一直默默观赏窗外风景的云扬,冲着可俐缓缓摇头,示意她不可再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