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寒歌”领域之内,时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永恒的黄昏与无尽的风雪。筑声悲鸣,易水呜咽,无数荆轲的虚影在重复着那注定失败的瞬间,构成了一幅庞大、诡异而令人绝望的动态背景。
林煜、禽滑素与碑使悬浮于这片被强行扭曲的时空中,竭力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冰冷怨念与精神侵蚀。碑使不断尝试解析领域结构,数据流如同撞上无形壁垒,一次次溃散,反馈回的只有那高度凝结、排外的“不甘”执念。禽滑素的机关术在这里几乎失灵,生机被死死压制。
而那些一同被困的秦国侍卫,情况更为糟糕。他们的恐惧、愤怒、以及试图攻击却徒劳无功的挫败感,如同美味的食粮,不断被领域吸收。几个精神较弱的侍卫,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动作变得僵硬,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风萧萧兮易水寒……”,他们的自我意识正在被这永恒的悲歌同化,即将成为这领域背景中新的、微不足道的组成部分。
秦王政身处护卫中心,凭借强大的意志力与帝王气运硬扛着领域的侵蚀,但他周身那原本煌煌的帝王之气,此刻也如同风中残烛,被压缩在极小的范围,抵御着那漫天苍白的风雪与怨念。
“不能这样下去!”禽滑素看着一个侍卫彻底眼神空洞,如同提线木偶般开始模仿不远处一个荆轲虚影的动作,心中焦急,“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林煜没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这个领域的感知与分析中。他避开了那些无穷无尽的失败虚影,将感知的触须,小心翼翼地伸向了这片领域的核心——那悬浮于易水之上,静静燃烧着苍白怨火的【不死怨匕】。
他没有试图攻击或解析,而是尝试着去理解,去感受那怨火深处,所承载的到底是什么。
渐渐地,他穿透了那层冰冷的、充满怨恨的外壳。
他“看”到的,并非单纯的毁灭欲望,也不是对秦王的仇恨。
那是一个……囚笼。
一个由荆轲自身对“刺客符号”的极致追求,由他对“青史留名”的疯狂执念,亲手打造出的、华丽而残酷的永恒囚笼!
在那【不死怨匕】的核心深处,并非空无一物,而是禁锢着一个极度浓缩、极度扭曲的……意识残片。那是荆轲最后的人性,或者说,是他所有执念的根源。
这个意识残片,并未获得它想要的“安宁”与“不朽”。
相反,它正承受着无法想象的、永无止境的折磨。
它被强迫着,以第一视角,一遍又一遍、无限循环地体验着“图穷匕见”到“刺杀失败”的那短短一瞬!每一次循环,都清晰地重复着地图展开时的“希望”,匕首显现时的“决绝”,抓住衣袖时的“掌控”,衣袖断裂时的“惊愕”,匕首偏斜时的“不甘”,以及最终功败垂成时,那足以撕裂灵魂的“愤怒”与“绝望”!
这不仅仅是记忆的回放,而是将那一刻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思维,都原封不动地、以最大的强度,永恒地重复体验!
他在永无止境地品尝着自己最惨痛的失败,咀嚼着自己梦想破裂的瞬间!
然而,更让林煜感到心底发寒的是,在这极致痛苦的折磨之中,他竟然同时感知到了一丝……甘之如饴的满足!
因为,在这永恒循环的酷刑中,伴随着失败的痛苦一同被固化、被放大的,还有那易水送别时万众瞩目的荣光,有高渐离筑声中为他而发的悲慨,有太子丹那寄托了国运的期盼,有后世无数人将传颂他名字的“确定性”!
他确实成为了一个符号,一个永恒的、充满悲剧色彩的刺客符号。
而这,正是他穷尽一切所追求的!
痛苦,是成就这“不朽”必须付出的代价。甚至,这极致的痛苦本身,也成了他“史诗”中不可或缺的、最浓烈的底色,使得他这个“符号”更加深刻,更加震撼人心。
他既是施虐者,也是受虐者;既是囚徒,也是狱卒;既是追求“名”的祭品,也是享用“名”的幽灵。
他被他所追求的“符号”本身,永远地囚禁了。
“他……他在里面……”林煜收回感知,声音带着一丝干涩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对禽滑素和碑使说道,“他就在那匕首里,不断地重复着失败,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但他……他似乎认为这是值得的。”
禽滑素闻言,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她无法理解,什么样的“名”,能够让人甘愿承受这种永恒的酷刑?
碑使的数据分析印证了林煜的感受:“目标意识残片处于高度矛盾状态:痛苦感知峰值持续,同时与‘符号达成度’相关的满足感反馈并存。逻辑结论:目标已实现其终极诉求,但实现形式为其自身带来了永恒负体验。此为‘偏差’的终极形态之一。”
就在这时,似乎是感应到了林煜那深入核心的“窥探”与“理解”,那一直静止的【不死怨匕】猛地震颤了一下!
笼罩领域的风雪骤然加剧,那悲鸣的筑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无数重复失败的荆轲虚影,同时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用那双充满了极致怨念与痛苦的空洞眼眸,死死地盯住了林煜三人!
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粘稠、更加充满恶意的怨念,如同实质的潮水,向他们汹涌扑来!
“他发现了我们……而且,他不喜欢被‘理解’。”碑使迅速撑起一道淡薄的数据屏障,但那屏障在怨念潮水的冲击下剧烈波动,岌岌可危。
“他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与满足里,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也不允许任何人……同情?”禽滑素紧握着一枚闪烁着微光的机关核心,试图稳定周围紊乱的能量,但效果甚微。
林煜直面那无数双怨毒的眼睛和扑面而来的恶意潮汐,心中明悟。
荆轲,这个不朽的囚徒,他不仅囚禁了自己,还要将任何闯入他这永恒牢笼的“外人”,也一同拖入他那无尽的、由失败与执念构成的痛苦轮回之中!
他追求的“名”,最终化作了一个吞噬一切,包括他自己的……怪物。
而此刻,这个怪物,向他们露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