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内,夜色深沉,却有一处灯火长明。
关令尹喜的官署深处,一间僻静的守藏室内,青灯如豆,映照着满墙的典籍竹简,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竹木与墨汁的混合气息。尹喜终究是留下了老子。他没有强求,只是以最谦卑的姿态,陈述了“大道将隐,后世无明”的深切忧虑,以及为自己,为这纷乱世间,留下一线光明指引的恳求。
老子静坐于室中央的蒲团上,面前是一张低矮的案几,上面摆放着刮削好的竹简和一砚浓墨。他依旧神色淡泊,对于尹喜的挽留,既未显欣喜,也未露厌烦,仿佛一切皆是自然。
尹喜屏退左右,亲自在门外守候,如同最忠诚的卫士,脸上混杂着期待、敬畏,以及那始终无法消散的、对未知命运的隐忧。
林煜隐匿在守藏室最深的阴影里,气息与堆积如山的典籍融为一体。【尘缘】短剑在袖中微颤,并非示警,而是一种对即将诞生的、蕴含至高道理的文字的天然共鸣。他能感觉到,整个守藏室的空间,都因为室内那位老者的存在,而变得不同寻常的“沉静”与“凝练”。
老子终于动了。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拈起一支狼毫笔,在砚台中轻轻蘸饱了墨。动作舒缓自然,毫无滞涩。
笔尖落下,触及竹简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抵灵魂本源的颤鸣,在守藏室内回荡。并非声音,而是某种“道理”被具象化时引发的规则涟漪。
第一个字,并非书写,更像是从虚无中“浮现”于竹简之上。
是“道”字。
笔画古朴,结构玄奥。随着这个字的成型,林煜仿佛看到宇宙初开,混沌分化,清浊升降,万物始生……无穷的意象在那小小的字迹周围生灭流转。竹简本身仿佛承受不住这重量,发出细微的呻吟,但其上的墨迹却稳固如山,散发着温润而深邃的光泽。
道韵!这便是纯粹的道韵显化!
老子目光平和,笔下不停。
“可”……“道”……“非”……“常”……
一个个字迹依次浮现,每一个字都引动着不同的大道真意。守藏室内,异象纷呈。时而如春风化雨,滋养万物;时而如雷霆震怒,涤荡邪祟;时而如江海凝光,包容一切;时而如星河流转,亘古永恒。
竹简上的文字连成句子,道韵也随之连接、融合,化作一条条无形的法则锁链,在虚空中缓缓盘旋,阐述着天地间最根本的奥秘。林煜屏住呼吸,贪婪地感受着这难得的机缘。这不仅仅是文字的记录,更是一位得道者,在以自身为引,将他对宇宙万物的理解,烙印在现实之中!
尹喜在门外,虽看不见室内具体情形,却能感受到那股磅礴而温和的大道气息,激动得浑身颤抖,却又强行压制,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打断了这神圣的进程。
老子书写的速度不疾不徐,仿佛不是在创作,而是在将本就存在于天地间的真理,一一揭示出来。他的神情始终淡然,仿佛笔下流淌出的惊世智慧,与他本人并无太大关联。
然而,当笔下文字行云流水般来到那句震古烁今的开篇——
“道可道,非常道。”
就在“常”字最后一笔即将落成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承载着“常”字的竹简,猛地一颤!原本圆融流转的道韵,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搅动,骤然变得混乱、扭曲!
书写“常”字的墨迹,不再是温润的黑色,其边缘竟泛起了那种林煜在紫气中窥见的、令人心悸的苍白!
这苍白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顺着未干的墨迹,疯狂地向四周蔓延、侵蚀!它并非覆盖,而是“消解”。墨迹在苍白流过之处,仿佛失去了存在的根基,开始变得模糊、淡化,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字迹!更可怕的是,那原本稳固的、象征着永恒与不变的“常”之真意,也随之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崩散于无形!
劫火!它不再满足于隐匿在天象之中,而是直接侵入了这道德文章的书写过程,试图从根源上,扭曲、甚至抹去这即将成型的至高道理!
老子执笔的手,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他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清晰地映照出竹简上那正在被苍白劫火侵蚀的“常”字。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并非愤怒,也非惊慌,而是一种……了然之后的深沉凝重。
他看到了。看到了这试图将一切“有名”、“有常”之物都归于“无名”、“无常”的劫火,与他的“道”之间,那根本性的冲突。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 老子口中,发出了进入守藏室后的第一声低语,声音苍老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与劫火对抗的、无形的力量。
随着他的话语,那即将被苍白劫火彻底消解的“常”字(在此处,依据帛书本,更贴近原意的“恒”字似乎正在被劫火针对),其黯淡的墨迹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机,艰难地抵抗着苍白的侵蚀。道韵与劫火,在这方寸竹简之上,展开了无声却凶险万分的拉锯。
笔尖悬停,墨将滴未滴。
整个守藏室内的道韵都变得紊乱不堪,时而磅礴,时而微弱。门外的尹喜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异常,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却又不敢贸然闯入。
隐匿于阴影中的林煜,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右手已悄然按上了【尘缘】剑柄。他知道,老子并非孙武、墨子那样主动或被劫火引向歧路,他是在书写大道的过程中,遭到了劫火这“文明修正机制”最直接的干扰与攻击!
这《道德经》的诞生,本身似乎就触动了某种禁忌。
是劫火不允许如此清晰的“道”被阐述出来?还是老子所言的“道”,其本质中蕴含的某种特性,与劫火的“修正”逻辑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眼看那苍白劫火愈发炽盛,几乎要将“恒”字以及其承载的真意彻底焚毁,老子眼中蓦地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他并未强行以力量驱散劫火,那非他之道。
他只是轻轻吹出一口气。
这口气,并非狂风,却带着天地初开时的那一点“无”的意蕴。
气息拂过竹简。
那猖獗的苍白劫火,像是遇到了克星,猛地一滞,其“消解”的进程被强行中断。而原本的墨迹,则在那一口气的滋养下,迅速稳定下来,虽然边缘依旧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苍白痕迹,如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但字迹终究是保住了。
“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老子继续书写下去,笔尖再次落下,沉稳依旧。
但林煜看得分明,接下来的每一个字,在成型的瞬间,其道韵流转之间,都隐隐带着一丝与那苍白劫火对抗、磨合后的滞涩与……变异。
这部即将影响华夏文明数千年的《道德经》,从其诞生的那一刻起,便已烙上了与“劫火”抗争的印记。
青灯摇曳,映照着老者沉静的侧脸,和竹简上那些看似平静,实则内藏汹涌波涛的文字。
五千言的道德真章,就在这无声的对抗中,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地流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