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的手还握着谢昭宁的，掌心温热。大殿内百官静立，无人敢动。禁军将领跪在殿中，声音未落，空气仿佛凝住。
谢昭宁轻轻吸了口气，目光扫过群臣。她知道，光靠震慑压不住人心。流言一旦生根，只靠言语难除。
“谣言不止，民心难安。”她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听见。她转向众人，“诸位所听‘谋反’之说，究竟从何而来？”
没人回答。只有几道目光闪躲。
她抬手示意。青霜立刻上前，从袖中取出三份文书和一只竹筒。竹筒外泥痕斑斑，封口已破。
“这是昨夜西市抓到的散播者身上搜出的密令。”青霜朗声道，“他们每人领五两银子，就站在街口喊‘镇北王谋反’。还有三个商贩画押作证，说有人按场次给钱，只要闹得够大。”
大臣们面面相觑。
谢昭宁接过竹筒，打开，抽出一张薄纸。她当众展开，念道：“指令如下：每闹一场，赏银五两，事成另加五十。落款——瑶台阁。”
她抬眼，“查过了，瑶台阁登记在公主慕容瑶名下，位于东华坊第三进院。若我们真要谋反，为何不调兵直入宫门，反倒花钱雇人叫嚷？这合乎常理吗？”
一位老臣低头不语。另一人轻咳两声，避开她的视线。
谢昭宁将纸折好，放入袖中。她没有再逼问。证据已经摆出，接下来，是人心。
她闭上眼，指尖触到袖中的玉扣。那是她用来引动《心音谱》的小巧机关。她不能在这里弹琴，但她可以无声地释放音波。
《静渊引》的变调在她心中响起。这不是攻击性的旋律，而是安抚。它像水流一样缓慢扩散，渗入每个人的呼吸节奏。
几个原本紧绷的大臣肩膀松了下来。一个年轻文官扶了扶额，低声说：“我刚才……怎么会觉得他们有罪……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旁边一人接话：“我们是不是都被牵着走了？”
声音很轻，但传到了不少人耳中。
萧景珩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他没说话，只是手一直按在剑柄上。他知道谢昭宁在做什么。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
等音波稳定下来，他才开口：“你们要的是真相。现在真相就在眼前。如果你们还愿意相信街头几句闲话胜过亲眼所见，那我不再多说。”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几位曾附和的官员低下了头。那个最初跳出来指责的言官，此刻脸色发白，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谢昭宁睁开眼，目光落在殿角一名黄门侍郎身上。那人站姿端正，面容沉静，可心跳却和其他人不一样。别人的节奏已经被琴音带入平缓，唯独他，心跳稳定得近乎刻意。
她在《心音谱》中看到的情绪波动图里，这种平稳不属于安心，而是一种压抑的等待。
她在等什么？
谢昭宁不动声色，将音波微微调整，探向那人内心。一瞬间，她捕捉到一丝急切——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快点退朝”的渴望。
她立刻明白。
有人想让他们离开大殿。
她侧头，嘴唇几乎不动，声音只传到萧景珩耳中：“有人在等我们走。”
萧景珩眼神一沉。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也注意到了那个侍郎。他没多问，直接抬声宣布：“西市民乱未平，宫门暂闭。所有官员留殿待命，待查明源头后再行退朝。”
这话一出，满殿哗然。
“这……这不合规矩啊！”一名礼部官员忍不住出声。
“规矩？”萧景珩冷笑，“有人在宫里放蛊音扰乱朝堂，有人花钱雇百姓造反，你们还在跟我讲规矩？”
那人顿时哑口无言。
其他人也不敢再提离开。有人低头，有人交头接耳，但没人敢公然反对。
谢昭宁收回感知，轻轻呼出一口气。她的指尖有些发凉，但神情依旧从容。这场风波暂时被压住，但她清楚，这只是开始。
青霜退到殿侧，手里还攥着油纸包。她没吃桂花糕，眼睛一直盯着四周。她知道，主子和王爷还没安全。
谢昭宁看向萧景珩。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但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们不能走。
也不能让别人走。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外风声渐弱，檐下的铜铃不再响动。阳光斜照进来，在石砖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那位黄门侍郎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抬起手，像是要整理衣袖，实则指尖在袖口轻轻敲了两下。
谢昭宁立刻察觉。
那不是无意识的动作。那是信号。
她再次催动《心音谱》，将音波集中在他身上。这一次，她听到了更清晰的情绪反馈——焦虑正在上升，他在等一个结果，却没有等到。
她轻轻点头。
萧景珩也看到了她的示意。他依旧站着，手始终没离开剑柄。
“传令下去。”他对身旁亲卫低语，“封锁东西两门，南门加强巡视，北门不准任何人出入，包括宫中内侍。”
亲卫领命而去。
殿内气氛变得更加凝重。有人开始坐立不安，有人频频望向殿门。
谢昭宁缓缓环视四周。她看到恐惧，看到犹豫，也看到一些人眼中悄然升起的信任。
她知道，有些人已经开始思考，而不是盲从。
这就够了。
只要有人开始想，流言就再也无法轻易操控人心。
她轻轻抚了抚耳坠。银铃微晃，却没有发出声音。
外面的世界还在动荡，但这座大殿，已经不再任人摆布。
萧景珩忽然低声问她：“还能撑多久？”
她看了他一眼：“只要我不停下。”
他点头，嘴角极轻微地扬了一下。
就在这时，那位黄门侍郎终于动了。他转身，脚步缓慢地朝殿后走去。
谢昭宁立刻察觉。
她没有出声，只是将音波轻轻拉长，像一根看不见的线，缠住那人的步伐。
那人走得越来越慢，呼吸也开始紊乱。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胸口发闷，头脑发晕。
几步之后，他停了下来。
谢昭宁收回音波。
那人站在原地，没有回头，也没有继续走。
萧景珩看在眼里，眼神更深。
他知道，她在守。
她在用一种谁也看不见的方式，守住这座大殿，守住真相最后的防线。
阳光移到了殿中央。两名身影并肩而立，一黑一素，不动如山。
殿外宫道空寂，风吹起一片落叶，打着旋儿滚向偏门。
一道灰色的身影贴墙而行，脚步极轻，右手在袖中握紧了一枚铜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