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抱着琴匣走出静室时,晨光正斜切过练武场东侧的石阶。她没有停步,也没有抬头,只是将琴轻轻搁在膝上,指尖搭上第五弦。昨夜书房那番话仍在耳畔——他说这扇门永远为她开着,可她需要亲眼看见,那扇门后藏着怎样的力量。
场中已有动静。
萧景珩立于青砖中央,玄色锦袍未束腰带,发丝微乱,羊脂玉冠松扣一侧。他手中握着“玄冥”,剑身未出鞘三寸,却已引得四周空气微微震颤。下一瞬,他抬臂挥剑,动作看似随意,如同拂去肩头落叶,可剑锋划过的刹那,地面一声脆响,一道裂痕自他足尖蔓延而出,直劈至谢昭宁脚前半尺处,碎石飞溅。
她未动。
手腕轻转,琴弦微震,《静心曲》余韵悄然扩散,稳住呼吸节奏。她知道这不是攻击,是试探,是震慑,更是宣告——他在此地,无需言语,便能令天地变色。
尘雾散开,他缓缓收剑回鞘,转身望来。右眼角那道淡疤在晨光下泛着浅痕,眸光沉静如渊。“你来看我练剑?”语气漫不经心,像闲谈般轻巧,可眼底深处那一缕审视,却如针尖刺入肌理。
谢昭宁指尖一移,改拨第七弦,音波无声扩散,借《察心曲》探其气息起伏。心跳平稳,呼吸绵长,无一丝紊乱。刚才那一剑,竟未耗其分毫气力。
她抬眸:“王爷练剑,向来如此不留余地?”
“留余地,是对敌人的仁慈。”他缓步走近,靴底踏过裂石,“而我今日,不为杀人,只为醒神。”
“醒什么神?”
“提醒自己,”他停在她面前五步之外,“手中的剑,从未钝过。”
她垂眼,指尖轻抚琴面。莲花纹路温润如旧,与密道中的刻痕同源。她忽然拨弦,一段《激昂曲》起调骤然扬起,音浪随风而走,竟与方才剑势残留的震荡隐隐相合。落叶旋起,在空中划出弧线,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
萧景珩瞳孔微缩。
那一瞬的情绪波动,被《心音谱》精准捕捉——不是惊怒,不是防备,而是……震动。像是久闭的门扉被一道清音叩响,内里深藏的某根弦,猝然共鸣。
她看着他:“王爷的武力,倒是配得上你的野心。”
琴声戛然而止。
他低笑一声,向前一步。“比不得谢姑娘的琴音,能窥人心。”
“那王爷的心,我可窥到了?”
“你猜?”他再进一步,距离近到她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素衣广袖,眉目清冷,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藏在眼底。
空气凝滞。
她没有退。他知道她在试探,他也明白,这一场对峙,早已不止于言语交锋。她是想确认,眼前之人究竟是足以托付生死的盟友,还是披着冷静外衣的猎手。
他忽然抬手,解下腰间“玄冥”,递出剑柄。“若不信,何不亲自试一试?”
她盯着那柄剑,未接。
“我不用剑。”
“可你能听剑。”他声音低沉,“你听得见它曾饮过多少血,斩过多少谎。你也听得见——它为何至今未折。”
她终于伸手,指尖轻触剑鞘。冰冷金属之下,似有极细微的震颤,如同沉睡猛兽的心跳。她闭眼,以《心音谱》引律入感,刹那间,一股磅礴杀意逆流而上——战场嘶吼、断刃坠地、马蹄踏碎残阳……那是无数生死搏杀凝成的意志,厚重如山,却不失控,不狂躁,始终被一道清醒的执念牢牢压制。
她睁眼,松手。
“这把剑,只为破局而存。”
“那你呢?”她问,“你也是吗?”
他收回剑,垂眸看了她片刻,忽然道:“昨夜你说,要看看我是破局之人,还是另一盘棋的执子。”他抬眼,“现在呢?”
她未答,只将琴盖合上,抱起琴匣起身。脚步刚动,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是他拔剑再出鞘。
这一次,剑光如虹。
他不再言语,只以剑为引,身形腾跃而起,剑锋所指,风卷残叶,整片练武场仿佛被割裂成两半。剑势连绵不绝,每一招皆含雷霆之势,却又收放自如,毫无冗余。她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搭上琴弦,竟随着他的剑意,自发弹出一段节奏——快慢相济,刚柔并生,音与武在空中交织,竟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最后一式落下,他收剑归鞘,额角微汗,呼吸依旧平稳。
她看着他,终于开口:“你的确有颠覆乱局之力。”
“可你不信我。”
“我不是不信。”她目光平静,“我只是不愿轻易相信。”
他点头,不再追问。
她转身欲走,脚步缓慢,却坚定。琴匣贴在臂弯,指尖仍摩挲着第五弦。刚才那一段音与武的共振,不只是技艺的契合,更是意志的碰撞。她开始明白,此人之所以隐忍多年,不是因为无力反击,而是因为他等的从来不是一时胜负,而是整个棋局的崩塌与重建。
她走到石阶尽头,忽听身后传来一句:“谢昭宁。”
她停步,未回头。
“若有一天,你需要一个人为你挡下千军万马——”他的声音沉稳,如磐石落地,“我会站在你前面。”
她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前行。
晨风拂过,带起她半束乌发,青玉簪在光下流转微芒。她的脚步沿着石径缓缓延伸,方向正是花园小径。指尖滑过琴匣边缘,那里有一道细小的刻痕,是养父亲手所刻的音符标记。
她记得那个旋律。
那是开启记忆的第一声。